如此气氛下,月天喻率先松了手,随后向月芸初和须臾老人微微垂首,对月曌说道:“你跟我来。”月曌点头,转身将灯交给月峥,跟上月天喻,月芸初双手掐腰无奈的暗暗叹气,而一直在看热闹的须臾老人则轻轻一笑,一边抚须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

    两人行至一旁,月天喻转身站定,温和的开口道:“你我兄弟二人虽非一母同胞,但自小默契非常,阿曌心中所想,我甚是明了,但阿曌也知晓,须臾老人赠言千载难遇,即是有此机缘,阿瞾不该错失。”

    夜已深沉,四周火把的余光离得稍远,只剩下湖面的粼粼月光,月曌眼睑向下,看不清神色,淡淡开口道:“大哥说的,不全对。”

    月天喻闻言一愣,又听他说:“虽非一母同胞,但大哥与弟,跟阿铮与弟,同样是至亲,在弟心中并无不同,大哥既知弟心中所想,就不该推让,弟常年在外,虽远离朝堂,却也知晓一二,前些时日听下人嚼舌根,得知大哥外祖家有些状况,大哥向父皇奏请到封地又被父皇以身体原因驳回,弟明白大哥心系山水志不在朝堂,故弟觉得大哥更需要……”

    “阿曌是在可怜我?”月天喻打断了他的话,声色平平的问道。

    月曌一惊,“并没有。”猛地抬眼看向月天喻,“大哥莫要误会。”见月天喻并无想象中的生气,而是眼带笑意的看着自己,随即明白,“大哥,怎的吓唬我。”此刻,月曌早已没了沙场之上果敢勇猛的冷厉,置气的口吻反倒更符合此时葱郁少年的模样。

    月天喻忍不住掩唇一笑,“阿曌,莫怪,我只是怀念阿瞾小时候的模样,自小你总是人前称我‘皇兄’,人后叫我‘大哥’,但自从你十二岁随夏侯将军出征边塞,两年中便无人再叫我‘大哥’,真是寂寞了许多。

    只是阿瞾,你知我心系山水如同我知你风云之志,父皇有五子,却从来对你寄予厚望,而你也不负众望,品行才德样样出色。

    如今听闻北昭频频滋扰边境,朝堂之争从未停歇,父皇需要新的力量支撑,众兄弟中唯你堪当大任,我料想此次回京之后,父皇必会对你另有安排,故你之前途较我更为重要,此时能得须臾老人一言,或许将来可惠及天下也说不定。”话落,一只手重重扶上月曌的肩膀,感受到掌下的轻颤。

    月曌第一次觉得身负压力,这种感觉来自亲人亦或是同盟的重托,以及他们固守的同一片河山,他皇兄原本是最有资格的继任者,却莫名的放弃了太子之位,至于他和魏皇后关于身体不适的托词,月曌反正从来不信,只是对方无争储之意从来都是身体力行贯彻始终。

    他皇兄自小行事低调,待人谦和,文韬武略毫不逊色于人,却从不涉政,更甚至为了避嫌,在懂事之后除了与魏师兄妹偶有来往之外,外祖及娘舅几乎没有私下往来,他皇兄一直在以一种自我放逐的姿态,脱离这个皇家的牢笼,这也是后来朝堂风向变换的重要原因。

    此刻,能对自己说出这番话,即表明他纵然情系山水,却不忘社稷,只是那些不得而知的原因,让他必须远离,对上他那双温热赤忱的眼眸,月曌突然眼眶泛酸,对着月天喻重重点头,神色郑重的说道:“嗯,皇兄的意思臣弟懂了,臣弟绝不负皇兄所望,定牢牢守护我南月河山。”

    看着兄弟二人一同回来,月天喻在月峥身旁站定,月曌走向月芸初,神色均无异样,众人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虽然知道不会出什么大事,但是总不希望因为须臾老人的一句话使得原本和睦的二人生了嫌隙。

    须臾老人抚须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哈哈大笑,向着老榕树身后走去,众人莫名,只有月芸初在心中了然,这定是又看好了谁,于是唇角微勾,招呼众人跟上,来到一处临湖的空地,借着远处微弱的火光,寥寥能看出空地周围均匀分布了十根七尺高的立柱,立柱中央搭着一座约三尺高七尺宽的方形高台,而高台四周分布了八根细小的包着油布的木棍,台子中间有一矮柱,矮柱之上似乎放着一只四足方鼎。

    此时气氛有些静谧诡异,几个少年亢奋的睁大眼睛,而魏雪妍与严宝晶则紧张的相互攥着对方的手。

    月芸初站他们身前,目光虔诚的看着昏暗之中的一个身影,慢慢走上高台,一阵微风吹来,众人有些迷了眼,还未回神,便听到自高台中央传来一阵音调婉转气息绵长的吟诵之声,似歌非歌,认真听才发现,它与之前在月桂树下传出的埙声是一样的曲调,一样的悠远深沉。

    只是这吟诵的词句晦涩难懂,更像是一种亘古的语言,却使听到的人内心充满了平和安详,甚至生出莫名的虔诚之心。

    吟诵的时间不长,在众人还未回神之际,随着最后一个字的结束,外围的十根立柱顶端依次燃起火苗,火焰不大,却足以照亮空地,随后那熟悉的埙声再次响起,却不知从何而来。

    众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此刻站在高台中央的便是须臾老人,身姿挺拔气势摄人,身着不知何时更换的月白色广袖华服,腰间坠赤色宫绦,华发半束余顶半披身后,双手合十拇指交口悬于额前,双眸紧闭神色虔诚,偶有微风轻轻带起广袖、宫绦翩然,银丝根根飞扬,此景好似神仙中人。

    众人不禁愣神,月峥更是喃喃自语“果然是,真的假不了,这番模样,那算命的替身实在无可比拟,确实眼拙。”

    众人道:“确实。”

    片刻后,老人微微睁眼,双手慢慢放下,两臂交错手心向上,身形缓慢随之弯曲平行于台面,又猛地直起双臂冲天,接着一个大幅甩袖转身,之后依然双臂交错,而手心向下,头、手连着身子向下跪拜俯首直至双臂贴于台面,同一时间,围着台子四周所布的八只木条依次燃起,光亮升级。

    静默片刻,须臾老人缓缓起身,转身面对四足方鼎,右手衣袖一挥,随即洒出一片青蓝色光晕,缓缓飘入鼎内,随着他的动作,众人仔细看向台子中央,以九条龙盘旋至顶端的矮柱之上,是一尊大型的四足青铜方鼎,鼎腹四面均为一高突棱为鼻梁的浮雕牛角形聚睛凝视、扩口露齿兽面侵占,以细致非常的云雾纹衬地,柱足顶端同样饰浮雕兽面,如此精美大气的青铜古器见所未见,待青蓝色光晕悉数没入鼎内,自底部缓缓燃起神秘莫测的青蓝色火焰。

    火焰腾起的同时,老人已转身面对众人,月芸初会意对他轻轻颔首,随后不知从哪摸出一个布包,取出几只碳条交给掌灯的几人,叮嘱他们在灯身写好祈福内容,片刻后,须臾老人自高台走下,手中持有一根燃着青蓝色火焰的木条,依次点燃少年少女手中的“祈天灯”,接着一个甩袖,木条飞出,稳稳插回鼎内。

    随着温度的攀升,祈天灯缓缓膨胀,直至热量充斥灯臂,掌灯的几人抬高手臂,将灯缓缓送向高处,几盏零星的灯火随风飘摇,带着美好的期盼一路送至天际,直到肉眼无所见。

    当众人还沉浸的美好的祈福仪式里,插在鼎中的木条以迅雷之势飞向高台另一侧的林中,片刻之后一盏周身包围着七彩光晕的“祈天灯”自林中缓缓飞向高空。

    放完灯,意味着“立夏节”仪式正式结束,而这时站在须臾老人眼前的月曌,还在等待接受他的赠言,虽经沙场历练但毕竟只是十四岁的少年,站在像须臾老人这样神秘莫测的前辈身前,月曌还是会忍不住有些紧张。

    看出他的不安,老人眼中带笑,也不多为难他,淡淡开口道:“小子,可有要相问的?”月曌想了想,摇摇头,老人眸色略微诧异,又问:“当真没有?”

    月曌正色当即答道:“前辈相问,不敢隐瞒,晚辈年少不才,绝无妄自尊大之意,但所谓‘大道无形’,若说相问,实非三言两语能言明,还请前辈见谅。”

    “小子聪慧,懂得君子不器的之理,世间万象纷呈,得悟冥冥天道,才能以不变应万变,孺子可教,但犹恐闭门造车困在局中而不自知。今日过后便是正夏,风云变化无端,谨记‘人之恒心,亦可思已。从恒者吉,背恒者凶。心恒心,言恒言,行恒行。’”

    “晚辈多谢前辈赐教,今日有缘得前辈箴言,不胜感激。”月曌闻言,大有茅塞顿开之感,逐取下随身玉佩,欲送给须臾老人留念。“此玉自幼便佩在晚辈身侧,如今便赠与前辈留念,如若今后有需要晚辈的地方,可凭此玉至南月京城寻我。”须臾老人闻言眼珠转了转,又恢复先前的散漫模样,笑呵呵的接过玉佩,毫不客气的塞入袖中。

    待一切结束,已接近寅时,月芸初携众人,告别老人,便动身返回阴山别院收拾行装。

    阴山别院

    遣散众人,月芸初走在回房的连廊之上,临近院落只见一个欣长的侧影在竹林前背手而立,在还有些昏暗的四更天里显得略微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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