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长的死,是我活到现在,最大的打击。

    知道他死讯的那一刻,我甚至感觉,天都是灰的。

    老班长是我师父,是我恩人,我被他救过命,他和我吃过蛆。

    这样的师徒和战友之情,是一辈子刻骨铭心,一辈子血浓于水的。是我们在疆场上一点点培养出来的,是在军营这个大熔炉里,用比铁水还鲜红的心血浇灌出来的。

    毫不夸张的说,班长的死,和挖了我的心没有区别。

    这葬礼,带走了我所有的希望,带走了我所有的寄托和靠山。

    也因此,在老班长的冥婚宴席上,我格外的落寞,低沉。

    我抬头看天,天上是白色的横幅,我低头看地,地上是新撒的纸钱。

    我起眼望前,前方是老班长的灵柩以及他和新娘的黑白仪容。我回身向后,后边是哀乐团声嘶力竭的悲惨音乐。

    在这个灰色的日子里,那主唱拿着麦克风,一遍遍的喊着相同的曲调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今天是个好日子……”

    哎!这他喵的是从哪儿找来的“碧池”乐团呀!如果不是因为赵海鲲和父老乡亲们的面子,我真想抓把菜刀,挨个给他们放血!

    在这让我格外烦闷不堪的背景音乐中,我和赵宏苦闷的吃着冥婚喜宴,坐在凳子上,却都和屁股让针扎了一般的坐立不安。

    “这他(和谐)妈都什么玩意呀!”我一杯酒下肚,冲赵宏满腹牢骚道:“明明是一葬礼,整的跟春晚一样,现在农村都这风气么?”

    相对于我的不适应,赵宏则显示出了惊人的忍耐力和适应力。

    他甚至还拍着我的肩膀宽慰道:“行了老田!现在农村都这样,死人没结婚的配冥婚,为了让村子里的人过来捧场,红白事都的唱点喜庆的歌,着了急,晚上还有‘少儿不宜’的内容呢……”

    我楞了他一眼,愤怒的说道:“你这么在行,是不是经常参加葬礼呀?”

    赵宏摆了摆手道:“也没有啦,上一次参加,还是我二舅家狗死的时候。”

    我愕然道:“你二舅家狗死了还办葬礼?”

    赵宏点头道:“那当然,我二舅可是体面人,狗死了以后呀!他老人家老伤心了,亲自发送的。还让我侄子披麻戴孝当孝子呢,光流水席就办了三天!那场面,比老班长家风光多了!”

    “滚!”我愤怒道:“不许拿一条狗侮辱老班长!”

    张宏看着我红眼睛的状态,也知道说错话了,他诈了诈舌,不再言语,低头夹了一块宴席上的牛肉,就准备吃。

    可这个时候,我看着那熟红的牛肉,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别吃那牛肉!”我急忙阻止他道:“这宴上的东西都‘不太干净’,你少吃肉食!”

    赵宏听了我的话,直接来了个大睁眼道:“啊?可我都吃了好多了啊!怎么个不干净法呀?不会要命吧?!”

    我去!这货嘴也太快了。我一个没留神,少吩咐一句就没看住呀。

    不过事已至此,我也不好在后悔什么,只能呵呵一笑,告诉他一句:“有道是‘嘴上享福,下边受罪’,你自己珍重吧!”

    说完话,我站起身子,就准备离开这让我烦心的“喜宴”场子。

    赵宏看着我即将离去的身影,急忙表态道:“你去哪儿呀!这吃的到底有什么问题呀?”

    我懒得和他废话,所以我只简单的回应了他一路:“我看看王吼去!”

    随后,我离了席。

    可正当我即将拐进赵家的侧房时,我起泡的耳朵突然又听见那个灵堂上的主场嚎了一嗓子!

    那主唱喊道:“为了纪念今天这个大喜的日子,为了寄托我们的思念之情!下面进入点歌时间,有哪位老乡想表达对新人的祝福,可以点歌!五十一首!由本村著名音乐人主唱……”

    他的话,让我彻底怒了!

    当时,我立刻转过身来,甩给赵宏一百块钱,让他找那个音乐人“点歌”去!

    “让那‘瘪犊子’给我连唱两遍‘喜洋洋’!说定不院后头王吼听见,还能醒过来呢!”我没好气道。

    赵宏看着我想砍人的表情,什么都没敢说,他收了钱,就往主唱那里去了。

    ……在欢快的喜洋洋背景音下,我心头的气愤稍平。这才扭过身子,穿过熙攘的宴席,进入了一个小套院,来到了王吼躺着的房间。

    刚一进小套院,我首先看见的是守在王吼房门外的贤红叶。

    来到赵家以后,在我和赵宏“稳定情绪”的时间里,红叶也没有闲着。她再次展示出了良好的社交能力,和赵海鲲一起,把昏迷的王吼安排进了东房的屋子,先把他安顿了下来,她早已和赵海鹍说了王吼的情况,只是没有向赵家说那个叫“老十九”的人物。

    全程,她都没有让我操心,而等我知道这一切的时候,赵海鹍和她已经去处理王吼的事情了。

    打心眼里,我再一次感激红叶的后勤工作,不得不说,她是一个非常好的“战友”,很多事情,都做的非常到位而贴心。

    什么叫战斗友谊,这就叫战斗友谊吧!

    此时,红叶正立在赵家套院正中的一颗石榴树下,一脸阴郁的用脚画着圈圈。那表情,仿佛又回到了我刚认识她的时候。

    我知道她高兴不起来的原因。

    从河北一路来到鲁南,支撑红叶的信念就是相信我的老班长能治好“白食蛊”,相信我能帮助她解决那有关“蛇女小九儿”的危机。

    而随着我老班长的死,这一切,已然十分渺茫了。

    不过,相对于红叶的失落,我却乐观许多,因为毕竟,老班长虽然不在了,可班长的哥哥赵海鲲还在,他作为同一庙出来的“和尚”,应该知道些这方面的知识吧……

    也因为我抱着这样的想法,所以我并没有被红叶的悲观气氛所感染,甚至还装笑着,和他打招呼说:“辛苦你了!”

    红叶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用大长腿划拉着地道:“这么快就缓过劲来了?没缓过来就别装着笑,比哭都难看。”

    我尴尬的一愣,紧接着恢复常态道:“王吼怎么样了?”

    红叶冲身侧的房子努了努嘴道:“房子里呢,赵海鲲在给他‘拔艾’,不过他说,让咱们别抱太大希望。他不会治疗‘食咒’。”

    我点点头,转身准备进去,可眼角看着红叶落寞的表情,我却去而又返。

    我轻摇晃了她的肩膀一下道:“蛊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既然承诺了,就一定做到。”

    红叶点了点头,冲我笑了笑。

    说实话,我从她的笑脸上看不出任何希望的意味。

    可我现在,只能做到这一部了。

    ……无奈中,我独自一人,心情落寞的走进了王吼的病房。

    这房子不大,里边也只有一张炕,似乎只是给客人住的。一进门,我立刻看见了躺在炕上,一脸苍白的王吼。而在他身边,赵海鲲则坐在轮椅中,拿着一个艾团不停地熏着他脚下的涌泉穴。

    不知道为什么,赵海鲲的脸色很阴沉,阴沉到让我都看着心里忐忑不安。

    惴惴中,我小声召唤道:“师叔!”

    我的话,让赵海鲲浑身一抖,他抬起眼睛看着我,立刻纠正道:“你别叫我师叔,叫我老赵就成,你和海鹏没行过师徒大礼,充其量,也就是‘私受’,师叔这两个字,我担当不起。”

    赵海鲲的话,让我心里非常不自在,不过人家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去反驳什么。

    可是,叫老赵肯定是不行呀!于是我思前想后,叫了他一生鲲哥。

    赵海鲲笑了笑,终于没有在推托。

    松了一口气后,我并没有问他王吼的病,而是上来就问道:“鲲哥……能和我说说,我老班长是怎么死的么?”

    这句话,我憋了好半天了。

    自知道班长的死讯之后,我一直想问这个问题,可无奈赵海鹍一直在和红叶忙王吼的事情,人家主家闲不下来,我又心情烦闷,故而也没有立刻去问。

    现在有了时间,我必然会问这个问题,我非常想知道,这几天赵家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我老班长,就这么平白无故的没了?!

    我的话,让赵海鲲叹了一口气,表情,也更加忧郁了起来。

    从他的表情上,我看出老班长的死,必然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内情。

    叹了几次气以后,赵海鲲终于开口道:“你不是一般外人,所以我告诉你真话。老二是三天前自杀的,他……就吊死在这间房子的房梁上!”

    赵海鲲的话,让我如五雷轰顶。

    不住间,我愕然抬头,去看自己头顶上碗口粗细的主梁。

    一股阴寒的气息,瞬间从那森森白木上传递进了我的心里。

    老班长……自杀?上吊?!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随后,我耷拉下了脑袋,有气无力的说道:“到底……怎么回事?”

    赵海鲲闻言,也耷拉下了脑袋,对着我,缓缓说出了整个事件的经过。

    ……我的老班长赵海鹏从军队退伍之后,就去济南打工了。

    老班长的功夫我是知道的,他本事很好,特别是“红案”“刀工”上的手艺,我见过的人里无人能出其右。

    也因此,老班长在饭店里算得上一帆风顺,很快就月入过万了。

    这期间,他靠着自己的收入,在老家为哥哥盖上了三层套院的大瓦房。而且还谈了几个颇为体面的对象,大有为老赵家开支散叶,重振赵家楼的气势。

    可就在半年前,老班长突然辞去了在济南的掌勺工作,一个人孤零零的回到了石人崮老家。

    而回到老家的班长,简直和以前的他判若两人。用赵海鲲的话说……他的二弟,仿佛丢了魂一般,落魄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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