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烺没有再让他的夫人替他留下半边床,他让她歇了,自己回锦衣卫,道明日再回。

    裴真送他到二门,韩烺嘴角弯上了天,一个眼神遣退了周围所有人,门前的槐树沙沙作响,他轻轻一拉,将她拉进了怀里,又将昨天的话问了一遍,“舍不得你夫君?”

    说完又补了一句,霸道的厉害,“不许不回应!”

    裴真笑,眼角贴在他胸前,有什么顺着眼角洇到了他身上,她轻轻地说了一句,“舍不得。”

    韩烺开怀大笑起来,抱着她的手臂越发用了力,似要将她箍进怀里,“我就知道!”

    她舍不得他,他也舍不得走,只是他们来日方长,等他忙完,她身子也更好一些,他们还有很多很多事要做。

    他低头,印在她额头一个轻吻,“明天回来陪你吃晚饭,走了!”

    他真的走了,裴真看着他回眸一笑后,自转角完全消失的身影,不由抱住了臂膀。

    四月的风,还是有些凉。

    ......

    裴真有些气喘,向后靠住了床内侧的墙。

    这是蓝姑的屋子,床上躺着的人是昏迷不醒的唐沁。

    床帐密不透风,裴真每次给唐沁“诊治”,都是放下床帐的。这一次也不例外,只是这番诊治过后,裴真没撩开帘子同守在外面的蓝姑说话,她倚在墙上,在昏暗中看住了唐沁。

    唐沁好了许多,呼吸平稳,凹陷的脸颊渐渐丰满起来,惨白的唇色也涌上了红润。她五官长得小巧,身子慢慢养起来后,属于江南女子的秀丽更显一层。

    哑巧给她化得妆容既像她本人,又像唐沁。既是都像,便也都不太像。

    裴真看着唐沁的脸,暗叹一气,但愿她和哑巧省下的事,不会导致唐沁被韩烺认出不同来。

    若是认出来......

    裴真不敢想,握住了唐沁的手,她手还有些凉,是体虚的缘故,不知她何时能醒,若是她现下就醒了,自己走之前也能同她说几句话。

    可是同她说什么呢?难道告诉她韩烺平日里有什么习惯,她自己又有什么习惯?

    唐沁同韩烺才是拜了天地的夫妻,她一个假扮的,凭什么告诉人家,人家夫君的事?

    裴真苦笑,看着唐沁的脸,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以后他们的情形。

    韩烺会带着她钻进京城的大街小巷,寻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吧;

    会等到天热起来,陪她去香山登高避暑吧;

    会抱着静宝,让静宝喊她三伯娘吧;

    等到再去归宁侯府,老太君还会握着两个人的手,让他们生一碗豆子......

    真好呢!

    裴真弯了嘴角笑起来,灰蒙蒙的视野却又重现在眼前。

    希望韩烺不会发现任何一点端倪,希望唐沁不要心存一点芥蒂。

    “对不起......”裴真喃喃,看住了唐沁紧闭的眼睛,“他很好,你可要好起来。”

    言罢,她不敢再看唐沁一眼,转身下了床。蓝姑拿了帕子给她擦汗,她谢了,飞快蹭过眼角。

    蓝姑什么都没发现,去诊了唐沁的脉,脸上的喜色止不住溢出来。她拉住了裴真的手:“多亏夫人尽心尽力!夫人就是我们姑娘的救命恩人!”

    裴真说不敢当,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从唐沁床上下来,喘了两口气,才同蓝姑笑道:“是这冲喜冲得好。”

    蓝姑笑眯了眼睛,“夫人和大人都是我们姑娘的贵人。”

    裴真摇了摇头,不由同蓝姑道:“蓝姑再别叫我夫人,叫我裴真就好。”

    蓝姑没在意她的纠正,只当她为以后着想,应了声好,从柜子里将裴真的长剑拿出来。每一次裴真来给唐沁诊治之后,都要亲手擦拭这把剑。

    蓝姑虽然不晓得这是为何,却知道这剑对裴真意义非凡。

    “姑娘这剑可有名号?”蓝姑手捧长剑,靛蓝粗布下露出的剑柄,没有雕花,只有粗狂的几条线条旋转而下,时而狭时而广,大气洋溢,古风盎然。

    蓝姑称奇,她早就想问一问了,只是裴真身上的事多是不可告人的密事,她不好问,今次实在没能忍住。

    她问的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当下只见裴真望着剑默了一默,轻轻“嗯”了一声,没了下文。

    她不说,蓝姑反倒松了口气,将剑递给了她。

    那剑极重,便是男子使来,恐怕也得有一副好筋骨才能灵活自如,蓝姑两手捧着,如捧千金,只是到了裴真手里,却不过如同拿了一把油纸伞一样。

    蓝姑又是称奇,这回可不敢再问,看着她将剑细细擦拭一遍,喘息渐缓,精气神也回到了脸上。

    平日里,她擦拭一番,便要走了,今日不知在想什么,抱着剑怔怔出神,良久,打了更鼓,她才收起了剑。

    蓝姑要接过去藏在柜中,她开了口,“麻烦蓝姑,最后一次了。”

    捧剑的手一顿,蓝姑反应了过来,“夫人,你要走了吗?!”

    裴真静默地点了点头,蓝姑仍是错愕,“这么快?”

    不快,拖拖拉拉一月有余了。

    蓝姑急急将剑放到了一旁,“夫人......不,裴姑娘成事了?”

    成事了?是成了的。

    裴真笑了笑,“给大家添麻烦了。明日一早,我和哑巧、木原便离府,唐姑娘这里我看过了,想来蓝姑也知道,她已经无碍,就快苏醒了,待到唐姑娘醒来,烦请蓝姑替我解释一番。”

    蓝姑怔怔说不出话,又听见她声音低低地道:“唐姑娘同我眼下除了相貌,其他到底不同,头一个声音便不一样,我寻了一药,能让姑娘哑嗓几日,嗓哑之后恢复,便是有不同,也可以借此糊弄过去。还有旁的习惯,我平日里尽量收敛,难免有着了痕迹的地方,夏南夏西跟我的时间长些,想来只能靠她们提醒唐姑娘了。”

    话说到这,她顿了一顿,忽然向后退了一步,朝着蓝姑深鞠一躬。

    “打扰了。”

    蓝姑手忙脚乱地去扶,她却朝蓝姑摆了摆手,又朝唐沁鞠了一躬。

    “姑娘这是做什么?你是我们的贵人,我们怎么能受你的礼?”

    裴真却只是笑笑,说起了离去的事宜。

    黑暗的夜说不出的漫长又短暂,天蒙蒙亮的时候,裴真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衣衫,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借宿许久的正房。

    红的窗,白的瓷,青的砖,还有飘荡的空气中挥之不去的,属于另外一个人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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