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主教学楼里走出来,我一时沉浸在刚才获取的信息中无法自拔。

    结合田老师刚才的话题,我猜父亲书里那句话的意思是说,人体从正常转变为疾病,体现的是一种时间的轨迹。中药能治愈疾病,实际上是将已经衰落下去的人体拉回到过去的某种相对健康的状态中,客观看来就像是逆转了时间一样。

    想到这层我不仅自嘲似地笑了笑。假如是外行人看到这段艰深的表述,大概只会理解为是一个医生在自吹自擂吧。用个显得很高深的词鼓吹中药是多么有疗效而已,并无其他深意。

    然而不知是否因为因缘际会地和中药打了多年的交道,我知道他所言非虚,甚至知道他这么说的根据在哪里。

    中国人被本草护佑了几千年,别说从疾病转变为健康,从衰老变回年轻也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不然,“返老还童”这个词儿是哪来的?

    只不过因为近些年对西医的过分宣扬,搞得大家对自己老祖宗的东西越来越不了解了而已。

    我唯一想不通的是,知道了这个又怎么样呢?田老师那个未讲完的“说来话长”,后半部分到底是要讲什么?

    按他当时说的,父亲这本书仅仅解释了“为什么物理老师要去关心药剂师培训”这个问题。那岂不是,才刚刚讲了个开头而已?

    其实仔细回忆一下,田老师的书房里那些藏书,已经显示了他是一个医学爱好者。兴许,他只是在做这方面的学术研究?

    又想起之前王建国提到的什么活人实验之类的,感觉父亲的老朋友应该不会做这么缺德的事吧?好歹我也在单位的取药窗口阅人无数了,怎么看田老师也不像那么十恶不赦的人啊!还说田歌是他助手,会有人带自己女儿做那么伤天害理的事?……

    突然一个猜测跳入脑海:该不会……这俩老的是合伙儿想让我继续他们未竟的研究事业吧?那还是要了我的命算了!

    我陶勇一百个、一千个不是搞什么科学研究的料,不然当初怎么会读不好书呢?

    其实当护士除了有时遭点白眼之外,还是挺符合我的个性的。不用动脑啊,大夫把单子一列,我只管见胳膊扎小针,见臀部扎大针,见血上酒精绷带,不用分析不用判断,多么省心!干个十年八载升个护士长,只需要天天指挥一群小姑娘干活,更加跑步进入**幸福时代,直到安稳地退休,这就是我理想中的人生规划。

    怪只怪,这社会不太接受男人干这一行啊!

    到了药房,虽然相对比较轻松,但是太松懈也是不行的。毕竟至少不能让那些挨千刀的奸商拿次料蒙骗了我嘛,院里损失点钱我倒是不心疼,拿出去让人吃出了毛病那可是造了大孽了!

    但是想把药材搞明白也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事。品种、产地、品质等级、份量、功效、炮制方法、保存方法、搭配禁忌……样样都得学!看书,问师傅,跑市场都是家常便饭。天天和这些东西打交道,搞得我现在五感都极其灵敏,而且喜欢药房的味道简直跟上瘾一样!

    唉,怎么有点儿兴奋起来了。跑题了,话说田老师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呢?这种情况下再去找田歌好像意义也不大吧?……

    就这样,食不知味,夜不安眠,在各种胡思乱想中度过了这一天剩下的时间。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爬了起来,摩拳擦掌地打算要去找田老师问个明白。让一向比我起得早的小刘莫名惊诧,以为太阳从北边升起来了。

    临出门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还要不要带王建国一起去呢?

    感觉整件事大体上还是冲着我来的,虽然我不介意让他知道,但是假如其中真有什么深意,连累他一起涉险可就不太好了。于是嘱咐小刘说,待会儿如果有个书生一样的年轻人来找我,就告诉他我临时有事出去了,下午再一起去办正事。

    当即一路小跑,直奔田家小院而去。

    快走到南区门口的时候,看到了右手边的体育馆。刚来这学校的时候就听说体育馆里是可以游泳的,搞得河边长大的我心痒不已,但来了都快一周了,它一直在闭馆整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放。

    最近天越来越热,假如能痛痛快地游一游,该是多么惬意的事啊!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开了小差,反正时间还早,不如过去看看工程进展得怎么样了。

    可能因为时间还早的原因,只见馆外围了一圈脚手架,却并不见一个工人。看看外立面还有些斑驳的痕迹,大概是在重新刷墙吧。不像是已经完工的样子。

    我大失所望,转身正要离开,突然感觉到身后像是有什么东西快速地接近,双肩一沉,被一股大力向前推去。

    因为猝不及防,我向前踉跄了一步就跌倒了,紧接着有什么东西压在了后背上,右肩传来一阵巨痛!

    几乎是与此同时,有一声大喊在耳边响起:“小心!”

    “你说晚了呀……”我心说。这一跤着实摔得不轻,胸口闷痛、双耳轰鸣不说,双手也在地面擦过,火辣辣地痛!但是更痛的是右肩。我下意识地向后努力地扭转头去,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回头当真是吓得不轻,一根足有三四十公分长的铁钎扎在我的肩头,更可怕的是还不止是扎在我肩上,上面还穿着另外一只手掌!

    因为背后被压着,我没办法再回头了,但是脑后随后传来一个夹杂着呻吟的声音:“勇老大……”

    我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不用再回头我已经猜到是谁了。

    过了大约半分钟,感觉他慢慢将身体移到一旁,然后用左手拉了一下我左肩。我这才缓慢地,小心地,侧身坐了起来。右肩仍旧是丝毫不敢乱动,感觉除了痛之外,还有粘腻的感觉,怕是伤口已经开始大量流血了吧。

    终于可以回头了,我无奈地看到了那张我不太想看到的脸,果然是王建国!

    他那被穿透的右手掌仍然扶在我右肩上,不用问也知道,假如不是他扑过来挡了一下,这根钎子会穿透我的哪里呢?头?锁骨?还是肩顶那薄薄一层皮下不远处的肺部?

    他的脸色很苍白,却带着大无畏的笑容说道:“失误了,还是伤着你了。”

    我心里一阵内疚,难受得讲不出一句话来。但是眼下不是感慨的时候,我赶紧指挥着他,两人同时站起来,向北区的校医院走去。虽然他一直保持着搭在我肩膀上的动作,但移动带来的些微的位移仍然带来极大的痛楚,让他不断地吸气。这回,我却连帮他减轻一些痛苦也做不到了。

    到了医院,大夫还没开诊呢,被我几嗓子从休息室吼了出来,一见这情形也是吓了一跳。

    我的情况还好,右肩的伤口并不太深,校医处理外伤还比较有经验,观察了一下就把铁钎先从我的肩膀上取了下来,给我做了一些简单的处置。受伤比较重的是王建国,整个手掌被穿透,洒了大量三七粉仍然不断地流血,必须尽早把铁钎取出来才行。校医赶紧挂电话联系了最近的医院,来了一辆救护车把他抬了上去。

    我本来想跟着过去,却被王建国拦住了。

    “你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说,“一会儿我这边完事了去和你会合!”

    我无法拒绝,只能挤出一些笑来点点头。

    望着救护车远去,我的意识才开始从痛得麻木的身体中慢慢苏醒了过来。

    刚才虽然事发突然,但当时我仍然下意识地仔细地观察过现场。并没发现任何可疑的人。那铁钎我也看过了,就是工地里经常用来改料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看当时的力道,从几米高的脚手架上掉下来也完全可以达到,并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

    甚至……我在脑子里模拟过当时的场景,排除了从近处丢或者直接使用铁钎刺伤人的可能性。

    是的,性命攸关,我不得不考虑到一切合理怀疑。哪怕,这怀疑是针对最亲近的人!

    和前几天发生的一连串意外事件相结合,我第一次感觉到生命受到了威胁,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恐惧感,第一次开始认认真真地思考其中的缘由了。

    王建国这个年轻人真的很神奇,从我们刚相遇时起,他就像预感到我会有危险一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我,这次更是舍身相救,我却一直没当回事。

    看刚才他的意思,仍然是认定了这些事情和田家有关系,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除非田老师有什么特异功能!

    也许,有的时候我过于相信头脑的分析,而忽略了人最重要的本能就是直觉吧。

    可是,光有直觉又怎样呢?如果不能靠分析找出原因,我们永远会这样陷于被动!这次可以侥幸逃过,下次呢?现在甚至连下次会经历什么样的危险都搞不清楚!……

    也或者,王建国还是知道一些我还不知道的事情。……

    一边想一边走,一抬头,已经到了田老师的家门口。

    我伸出左手想拍门,看到门环周围装饰的兽头,心里竟是一凛!真的不知道接下来我会面对什么,不妨以不变应万变吧!

    抓住门环叩了几下,听到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大门应声而开,门里站着的正是田歌。

    看得出她本来笑容满面,但看到我双手都涂着红色的药水,肩头领口都是斑斑血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紧接着紧张地问:“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这个反应也许正是我想看到的,如果这事真跟她们家有什么关系,而她又知情的话,神情里不可能一点破绽都没有。而但凡有一点机会,我都不希望父亲的旧友和什么“阴谋”扯上关系。

    我没有先回去换衣服而是像个落败的武士一样直接过来拜访,用意也是在此。

    必须以静制动,当下轻松地笑着说:“倒霉透了,出了点小事故。”

    她赶紧让我进去,自己先跑进了屋里,喊道:“爸!爸!师兄来了,你快出来看看!”

    紧接着只见田老师从里屋走了出来,表现竟然和他女儿一样,先是喜悦然后诧异。唯一的不同是诧异过后他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沉,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半晌一言不发。

    我也一言不发。心里又安慰又疑惑。安慰的是看来他们并不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疑惑的是为什么他们没有像一般人的正常反应一样,先问问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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