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骑上小电驴呀,背上一把小斧头,就屁颠屁颠地开到了那棵桑树下。

    此刻艳阳正当头高照,五月中旬的天就已经开始炎热了,别说是鬼了,就连人都不愿意在这会儿出来晒大太阳。

    我想那病态的娘鬼应不会出来晒太阳了,毕竟大着肚子,动不动就血流成河的,再出来晒会儿太阳,大的和小的就该人间蒸发了。

    以前就听老人们说,这株桑树有四五百年的年纪了,长得老粗老壮了,曾经有人拿着量尺量过,这树的一圈直径大概有两米长,这枝繁叶茂的,几乎挡住了大片天。

    现在政府开始把公路铺到农村了,但在把公路铺到这里来的时候,却没有人敢去动这颗老桑树,据说是“邪门了”!那时候我还是不信邪的,也就没把这些话当做一回事儿,现在看来,估计村上人说老桑树邪门应该就是因为娘鬼的缘故了。

    趁着日头足,我壮着胆子把车停在桑树下。

    树荫底下阴凉阴凉的,与外面的炎热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温度,在外面,风吹过来都热的;在树荫底下,吹来的风就是清凉清凉的。

    我摸了摸这根粗壮的老桑树,青天白日的也不怕这棵树作妖,所以我尽情地打量着守卫了这片土地四五百年的老桑树,它身躯上是复杂的纹路,那都是岁月刻下的痕迹,如果把这树砍了,里面应是数不尽的年轮。

    我就一把最普通不过的小斧头了,当然没办法把这株腰身直径2米长的老桑树给一斧一斧地凿开。

    在来之前,我也仔细地盘问过制作阴龛是要采用什么样的木头才好用。

    小南子说,鬼属阴,不能见光,所以挑选的木头应该是藏在地底下,也就是,桑树根。

    除了斧头之外,我还带来了铁揪,就是来挖土的。

    老桑树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我也不清楚,但想来这么古老的老桑树,地底下的根也应是如树冠那般错综复杂,很容易就能挖到一块。

    我就一个地点挖土,这老桑树根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藏得深,挖了一阵子也没有捡到根,就在我一铁揪铲下去的时候,地底突然就如挖到了泉水一般的喷出了一米多高的鲜血,喷到我脸上,我完全惊呆了,眨一眨眼,发现一张熟悉的脸就躺在我身下,我的铁揪不是铲到土里,而是深深地的插到她的肚子里……

    她的肚子裂开一条大口子,里面黑血淋淋,黄褐色的羊水伴随着黑水涌出来,仔细一看,我还能看到铁揪把她度里面的胎儿铲成了两截。

    她睁大眼睛看着我,眼神里充满茫然、不解、以及伤心绝望。

    没有一丝愤怒。

    她的眼神远比我铲倒她肚子这一事实更撼动我的心,这让我想起前几天的夜里,一个挺着大肚子的柔弱女子强忍住身体的颤抖,勇敢迎上比自己更加强大的敌人的场面,这场面令我感到羞愧,我远不如我想象中的那么优秀,因为这是一个已死多年的女鬼,因此那夜就一走了之,此后更是连那日我走后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曾想过。

    兵大爷和娘鬼打起来了没有?

    打了,谁赢了?

    不用多想,也知道娘鬼是输多赢少,那她输给了兵大爷后,兵大爷又对她做了什么?

    这些事,我都不曾想过。

    直到再见到她,愧疚一下子就涌上了心头。

    “对……对不起。”我惭愧地说,先把铁揪拔了出来。

    “啊!”就在铁揪拔起来的那一瞬间,她发出痛苦的惨叫,与此同时,又是一波腐臭的黑血喷到了我身上。

    别的女子爱流泪,她是爱喷血。

    她躺在泥土里,睁着空洞的双眼,凝望着天空,也不知在看些什么,嘴巴张得大大的,呼哧、呼哧地在喘气,一副很痛苦、很无助地模样。

    我蹲下来,不忍看到她这个模样,便伸出手把她抱进怀里面。

    我以为鬼都是虚无缥缈的,应该是轻飘飘的才对,但我在触碰到她的一刹那,我感觉我接触到了实实在在的一个人,这和触碰女色鬼时候的手感完全不一样。娘鬼的身体冷冰冰的、湿漉漉的,她身上不是泥土就是黑色浓稠且腐坏的血。

    刚扶一下她,她就像是回过神来一样,忽然坐起来,伸手却掀开自己被铲开的口子,从里面挖出被铲断的小胎儿,颤巍巍地把“他”捧到眼前,那个巴掌大的孩子是在背部被铲了一下,前胸还连着,但后背完全断开了。“他”就是一个小肉块,里面都是黑色的血肉,没有五脏六腑。

    看到自己视若珍宝的孩子变成这个模样,她的眼泪涌出来了,那是两行浑浊血泪,划在青灰色的皮肤上,显得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孩子……我的孩子……”她痛苦地呢喃着。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伤痛欲绝的女人,错事是我犯下的,我好像说什么都不对,想告诉她说她这个孩子是没有魂的,是个死胎,跟她没有母子缘,想劝她放手吧,但又好像太过残忍了。我想对于天底下的母亲来说,就算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孩子是一个死胎又或者是畸形胎儿,她们也舍不掉为人母的那份强烈的感情。

    她慢慢得把眼睛转过来了。

    她青灰色的眼眸凝满了血,就在她缓缓把眼珠子转到我身上来的时候,我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就在我起身刚跑的时候,娘鬼忽然蹿了起来,双手掐住我的脖子,把我顶到树干上。她流着血泪,面容狰狞,那副样子就像是恨不得要将我挫骨扬灰一般!

    悲愤的嘶吼声从她的延后里滚涌出来,像是野兽的呜咽声!

    我无法呼吸,踮着脚无力地挣扎,脖子剧痛,仿佛要被她狠狠掐断一般!

    这是我第一次直面死亡,死亡的感觉是那么的痛苦。人只有在最临近死亡线的这一刻才会犹如走马观花般回顾前生往事,一副副难忘的画面在眼前划过。

    这一刻,可能只有短短几秒钟,但于我而言,仿佛是再次经历了一个完整的24年!

    眼前忽然出现了那一天夜里,我刚刚知道我在生死簿上被除名,那一种绝望、无助,就如我蹲在村口,凝望着无人的黑夜那般的彷徨、茫然。

    那时候我想——

    反正都是死人一个了,与人为善有什么不好?

    阴兵如果这时候来,我一定跟他们上屯兴峰砸掉那块封印大石头;

    女色鬼如果这时候来,我二话不说就脱裤子跟她打野战;

    娘鬼如果这时候来,我就喊她娘!

    “妈……”

    当这个字眼从我咽喉里涌出来时,我感到脖子上的劲一松,我顿时滑落下来,新鲜空气从鼻腔里疯狂地涌了进来,喉咙间痛得发痒,我剧烈地咳了几声,把眼泪都咳出来了。

    咳了好一阵子,我才缓过劲来。身子一瘫,靠在老桑树上,喘着大气就起不来了。

    我看见娘鬼站在我身旁,身子颤动不已,她激动地问:“你……你……你喊我什么?再……再喊一遍,行不行?”

    我这时候一点都不吝惜字眼,喊一声就喊一声:“妈!”

    她就像是达成了多年的夙愿一样,哭得稀里哗啦的,这和之前的哭是完全不一样的感情,之前哭得凄惨,那是因为她的亲生儿子被我铲了;现在哭就像是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孩儿一般,把所有的委屈、苦全都哭出来了。

    我想应该就是那一日清晨结下的缘,才会令她把我看作她孩子的替身,而就在我喊出这一声“妈”的时候,她的心愿就彻底圆满了。

    我眼角余光瞥了一下被她丢在脚边的两半胎儿身上,这情景似曾相识,我想她的执念应该是来源于“儿子”这两个字,而并不是她身体里的这一块死肉。那日她把胎儿从双腿间扯出来,就是无所谓地倒提这胎儿的双脚,显然这坨死肉并不得她的心,反而是折磨她许久的可恶的东西。

    稍微冷静了一下,我对娘鬼说:“你那天说得对,你在桑树下等了那么多年,也就只有我跟你搭上了,这就是上天注定了我们之间有母子缘分。今日我把你孩儿的躯体铲断了,那我也应赔你一个孩子才对。喊你一声‘妈’是我心甘情愿的,也算是我赔偿给你的缘分。”

    “但我不能像你以前说的那样,把魂儿让给你,再放到那胎儿的身上了。”我又说道,“因为你也看到了,那个身体已经从中间断掉了,如果你把我魂放到这残缺的身躯里面去,那我就会很痛苦。你是做母亲的人,一定不舍得让自己的孩子痛苦吧?”

    她含泪点点头。

    我拍着胸脯说:“那正好呀,我现在这身体年轻力壮,人已经长开了、懂事了,这样也不用你把屎把尿地喂大了,还能好好孝敬您,您说是不是?”

    她抽抽鼻子,又点点头。

    我说:“所以您就让我的魂留在这个身体里面吧,我会再做一个阴龛,把您带在身边,会一直孝敬您、供奉您,您说好不好?”

    她呜咽着擦鼻涕眼泪,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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