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生命的最后一刻,温荣清楚地听见李晟的声音,声音冰冷无情甚过了他的冷眉肃目。

    此时温荣周身渗入骨髓的寒意正来自于李晟……

    “三哥,如此处境下,你竟然抛下太后、皇后,赶至冷宫只是为了见一名反臣的女儿?”李晟冷若冰霜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丝不置可否,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就要跃入井中救温荣的李奕。

    早已精神涣散虚弱不堪的李奕被李晟狠狠推倒在井栏边,明黄色龙袍破损了几处,又沾染了灰尘泥水皱在一起,原本高高在上、温文儒雅的李奕此刻显得狼狈不堪。

    “反臣?”李奕嗓音夹带哭腔,他知晓温荣已经救不了了,已然绝望。李奕抬起头质问,“五弟,黎国公、温侍郎是反臣,那你呢?他们与你而言不该是忠臣吗,现在跳井的是温侍郎的女儿,你为何不救。”

    李晟斜睨井口,冷哼一声,“她早该死了,前几日你们发现黎国公府意图随我谋反时,她就应该自缢死在紫宸殿,太后留她一命不过是想威胁黎国公府和我,可她只是一个无用的女人,你们打错了算盘。”

    李奕摇摇头,“是我求母后将她留下的,我再蠢也不可能蠢到用我的女人来威胁你。本以为我可以保她无恙,可却没算到应国公会同你们一起谋反……措手不及,是我错,我保护不了她。”李奕猛地握拳狠狠锤自己的脑袋,内心十分痛苦。

    “三哥,你还有一步算错了,”李晟语调平平,“琅琊王氏也不服你。你自己脚跟都没站稳,何必打压所谓的外戚。还有,我娶的是王氏女,而你为了那跳井自杀的女人,坚决不肯再纳王氏女为妾。三哥,你真真是蠢,蠢到根本没资格当皇帝。没资格统领江山。”

    “念在兄弟一场的份上我不杀你。但是延庆宫里的那个毒妇必须死。”李晟缓缓举起利剑,自李奕的咽喉移到眉心,堪堪停住。

    李奕苦笑。“我知道你心里有恨,当初阿娘因为嫉妒而杀了王贤妃,我对你一直心怀愧疚,总想着弥补……原来阿娘説的没错。其实你也不能留,我不够狠。故我确实不配当皇帝……”

    “李晟,我用不着你的可怜,更不必残喘苟活……”李奕忽然狂笑起来,狂笑声渐渐xiǎo下去。化成一滩血水,绕过井栏渗到地底,李奕挣着想看温荣最后一眼。却终究没有力气。

    ……

    温荣疲累地靠着软枕,闭上眼睛不肯再看李晟。她担心悲从心起,会控制不了情绪。

    温荣想起了一件事情。重生后乾德十三年,就是在杭州郡回盛京的商船上,阿爷和轩郎下棋用的棋子,棋面上密密麻麻的阳纹刻五经正义大学篇。

    阿爷説那副棋是孤品,是视若珍宝的藏物。当时她对‘孤品’二字心存疑虑,因为前世李奕説过,南贤王也得到了一盒刻字玉棋。

    南贤王,南贤王……温荣心里反复念着这三字。

    李奕继位后,五皇子李晟由纪王加封为南贤王,加食封五千户。

    若没猜错,阿爷是将视若珍宝的玉棋送李晟了,阿爷明知她和李奕皆好棋,却不舍将藏品相赠。前世她一直误以为阿爷和南贤王无半diǎn交情……温荣微抿嘴唇,嘴角漾着苦涩的味道。

    对于温家谋反温荣可以理解,前世自从太子被废,黎国公府势力日渐衰弱。只因为她是后宫宠妃,所以温府不至于太过艰难。而阿爷应该是不甘心一辈子当从四品文官吧,故随府里一道起了反心。

    李晟在床边説的宽慰话温荣一句没听进去。过了好一会,厢房才安静下来,温荣慢慢睁开眼睛,绿佩和碧荷正一脸焦急地守着她。

    碧荷端了杯热茶过来,xiǎo心地喂温荣吃一口,“王妃究竟怎么了,是被梦惊着了吗?先才五皇子陪王妃説了许久话,可王妃都不肯搭理,我们还以为王妃又睡着了。”

    绿佩也上前叽叽喳喳道,“五皇子可真真是好脾气,先才府里来了客人,但因王妃被梦吓着,惊魂不定的,故五皇子将客人彻底忘了,桐礼过来催了数次,五皇子也未理睬。若不是我们认定王妃睡着,五皇子必不肯离开。既然王妃现在醒来,我去将五皇子叫回来。”

    温荣猛地抬起头,“不许去。”

    冷厉的声音将碧荷和绿佩都吓了一跳,胆怯茫然地看着温荣,主子第一次这样严厉的对她们説话,二人登时噤声不敢言了。

    温荣摆摆手,声音缓和下来,“别去找五皇子,我只是有些累,想一个人静静罢了。”温荣支起身子,“府里来了甚客人,可吩咐厨里准备diǎn心和茶汤。”

    绿佩松口气,笑起来,“请了几位年轻郎君,有林家大郎,杜大学士,还有谢府的两名郎君,西院那甘妈妈都安排好了,王妃累了就好好歇息,五皇子刚才一直交代要王妃放宽心的。对了,王妃,先才我出去打热水,还看到五皇子亲自去厨房里,向甘妈妈打听了才知道,今天王妃的晚膳,是五皇子亲自布置安排的。”

    碧荷上前将绿佩打发到一边,“王妃累了要静养,你在旁叽叽喳喳王妃怎么休息,你帮我将篦子拿过来,我将王妃的发髻松了。”

    温荣眼神发木,任由碧荷替她梳头更衣,林家大郎和谢家郎君?难不成李晟这一世仍存谋反之心吗,除了温府因她嫁给李晟的缘故,同李晟关系愈发近,其余如应国公、琅琊王氏等都不可能再依附李晟,更不可能联同其谋反,李晟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不占,不知是否已放弃报仇和谋反的念头。

    “荣娘,你醒了。”约莫是外廊婢子传出的消息,李晟已经赶回厢房。打起帘子,李晟快步走到温荣床边,撩开袍摆挨着温荣坐下,握住温荣的手,担忧地説道,“荣娘可有哪里不舒服,别担心,我刚派帖子去宫里请医官了。”

    温荣摇摇头,不动声色的将手抽离,“不过是被梦惊着,何必去请医官弄出那般大动静。府里不是来客人了么,妾身左右无事,五皇子还是先去陪客人的好。”

    李晟察觉到温荣眼神和语气里的淡淡疏离,心里一紧,苦笑道,“荣娘身体不适,我刚才去西院是为将他们打发回府,本就只是请他们过府吃茶説话而已,根本无甚要紧事,改日再邀便是,荣娘不必为此忧心。”

    李晟的关切和细心令温荣愈发不舒服。温荣想起前世温家随李晟谋反,可她在李晟眼里却一文不值。那一世,被李晟这般温柔相待的应该是王氏女吧。温荣胸口发酸,一种莫名的情绪在身体里滋生蔓延。

    温荣再次陷入沉默,李晟讪讪地坐在床边不知所措,厢房里气氛莫名的紧张诡异起来。碧荷适时地打破了这份沉默,在旁xiǎo心翼翼地问道,“五皇子、王妃,时辰不早了,可要吩咐摆饭。”

    见李晟颌首,碧荷忙吩咐xiǎo婢子摆好食案,再将饭菜一道一道地放上来。温荣看着食案上的精致吃食,眉头越拧越紧,每一道都是她爱吃的,没想到李晟还能记得这些生活里的xiǎo事。

    李晟见温荣紧锁眉头,紧张地问道,“是不是不合荣娘口味,荣娘有什么想吃的,我再吩咐厨房去做。”

    温荣摇摇头,勉强笑道,“不必了,是我没有胃口而已,”温荣侧脸看向碧荷,“碧荷,将前日府里腌的酸梅子拿来,再帮我打碗清粥。”

    碧荷一愣,“王妃,那酸梅子是留到酷暑日做开胃xiǎo菜用的,而且卢医官才交代,王妃这个时节切忌吃酸涩生冷的收敛食物,王妃怎又……”碧荷边説边向李晟瞧去,恳求李晟帮着一起劝説温荣。

    温荣见状心生不悦,正要开口训斥,李晟在旁轻声説道,“荣娘听话,心里有什么不开心和委屈的和我説了,千万别同自己置气。”

    委屈二字忽然就敲在温荣心坎上,梦里的恐惧和仇恨一下化作泪水涌出来,她现在xiǎo心翼翼保护身体,就是想替李晟,替她前世真正的仇人生个孩子,她怎能这么傻。

    温荣紧咬嘴唇,硬生生忍住每一次哽咽,只任由泪水肆虐脸庞,碧荷和绿佩已经惊呆了。李晟一挥手让她二人先离开厢房,绿佩本想留下陪娘子的,也被碧荷劝了出去。很快帘子被放下来,外厢响起隔扇门关合的嘎吱声。

    李晟将温荣搂进怀里,温荣扭动肩膀,想要脱离李晟温暖的怀抱,无奈半晌挣扎不脱。李晟慢慢收拢五指,似要将温荣紧紧揉进心里。

    温荣的泪水已将李晟胸前衣襟彻底打湿,李晟能感受到温荣内心的痛苦和寒意。

    李晟心里止不住地害怕,一遍一遍地説着对不起,他害怕温荣会离开他,会不要他,李晟怕到呼吸越来越轻,如果没有荣娘,他将一无所有,如此呼吸也将失去意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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