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四周悬挂了数层薄纱,炽烈骄阳透过薄纱后剩下柔白的暖光。温荣眉梢微抬,看着太后身前案几上、犹如红宝石般泛着绚丽光泽的樱桃,面上现出旁人无法察觉的笑意。

    温荣望向太后,目露痛心之色,似乎下了极大决定,郁郁地説道,“二王妃所言有理。二皇子和赵家郎君打xiǎo一处读书长大,虽非嫡亲兄弟,却胜似嫡亲兄弟。赵家娘子出事对于二皇子、二王妃而言,确实如亲妹妹受伤一般心痛难当。当初是儿思虑不够周全,现在将心比心,儿觉得十分愧疚。茹娘心性不坏,府里道其年幼,平日对茹娘是缺了约束和管教,还请太后枉错责罚。”

    温茹听到阿姐让太后管教她,吓的面色青白,额头的汗水顺着鬓角发丝滑下,滴落在今日新换的洋红半袖襦裙上。温茹思及其平日出府与贵家女娘玩乐,确有仗着阿姐是当朝五王妃而行为骄纵,现在想起觉得颇为后悔,原来真出了事情,就是阿姐也dǐng不住的。

    温茹紧张地往温荣的方向微微挪动,恨不能躲到温荣身后。

    温荣早瞧出温茹在害怕和紧张了,心下好笑,不忍心还是朝温茹做了个安心的手势。温茹瞧见了才静静地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太后看着温荣满意地diǎndiǎn头。二王妃咄咄逼人,逼着她惩罚温家娘子,还好温荣晓事懂得顾全局面。不肯让她为难,给了大家台阶下,既如此。她是更舍不得重罚温茹娘了。

    太后端起茶汤吃了口。润了润嗓子,缓缓道,“是该罚。就罚茹娘抄写五十卷经书替赵二娘祈福,未抄完不允许出温府。”

    温荣立即曲膝谢过太后,温茹长长松一口气,人差diǎn瘫软倒地。她还以为会和阿爷五月一样,被关押在大理寺了。不想仅仅抄写五十卷经书就够了。

    韩秋嬏一怔,这处罚也太轻了。还想再説什么,太后不耐烦地摆摆手,“好了好了,该罚的都罚了。你就省省心,有空回府多照顾照顾褚侧妃,不几月她就快生了。还有赵二娘,也应该在厢房里好生将养,将身子面子都养好了才是正事。难得大家到的齐,我在亭子坐了一上午闷坏了,你们陪我到樱桃园去走走。”

    韩秋嬏和赵二娘自然听出了太后言语里的嘲讽,韩秋嬏对周遭人,尤其温荣、褚二娘等是恨之入骨。而赵二娘面纱下的伤疤早已扭曲变形。赵二娘的牙齿狠狠咬着下嘴唇,留下一道深弯的血印。赵二娘认定自己是最无辜的,她甚都未做。每一次纷争她都只是在旁瞧热闹,凭什么偏偏是她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她这辈子是毁了,可她绝不允许害她的人仍在世上活得滋润快活。

    赵二娘紧握的拳头往宽大袖笼里缩了缩,触碰到冰凉尖锐的刀锋,目之所及的一众人,都该死……

    宫女史扶着太后起身。太后朝丹阳招了招手,让丹阳过来扶着她。又命温荣去陪琳娘,笑道,“荣娘,现在琳娘是有孕之身,你可得替我照顾好她,若不是我年纪大,我都想亲自牵着孙媳妇。”

    温荣笑着答应下,“太后放心,三王妃肚里怀的是太后重孙子,儿可是打着十万分精神,哪里敢疏忽大意。”

    “你这孩子説的就是好听。”太后将手搭在丹阳手臂上,满足地diǎndiǎn头,“走走,听説园子里有郎君在斗诗,不知道奕儿和晟儿过来没有。他二人诗情虽也不错,但我还是喜欢杜学士写的诗,杜学士可真真是才华四溢,那诗写的旷远大气不失细腻,华丽却不会浮躁,一会我命人取了诗帖给你们瞧,你们都该好好学学。”

    “是是,祖母评诗是最在行的。”丹阳在旁笑个不停。

    太后扶着丹阳走出凉亭后,才忽然想起来,瞥眼瞧着丹阳问道,“对了,你夫郎的大妹妹,不就嫁给了杜学士吗,那xiǎo娘子可真是好眼光,好像是唤作婵娘对吧?过两日带进宫我瞧瞧。”

    丹阳好笑道,“祖母好记性,连名字都能记得住,婵娘知晓了指不定多高兴。可这几日婵娘是不能进宫陪太后了,因为婵娘才为杜府添了个胖娃娃,这还未过月子呢。那xiǎo郎君笑起来像极了杜学士,好不讨人喜爱。”

    “那是大好事啊,记得让婵娘将xiǎo娃娃的肚兜给琳娘。还有,过了月子让婵娘抱着娃娃进宫给我看看,陪陪我这老人家,我是十几年没听到娃娃哭的声音咯,延庆殿里太冷清,我年纪大了,等不起了。”太后满面笑意,可説话时眼里有几分落寞,目光在丹阳、琳娘等人身上徘徊,要求丹阳和温荣也早些生,多diǎn孙儿陪她。

    丹阳和温荣红着脸应下,众人説説笑笑地走下高地,忽然看见有几名年轻婢子,在台阶附近缩头缩脑、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那几名婢子看到太后、丹阳一行人,面露惊慌之色,转身就想跑开,可此番作态早引起太后等人的怀疑。

    太后指着那几人,对内侍説道,“是谁家的婢子,这般没规矩,将她们捉过来,我要问个清楚。”

    跟在二王妃韩秋嬏身后的赵大娘子本是一副事不关己、百无聊赖的模样,可看清那几名侍婢后愣了愣,是她赵府上的,而且是跟在大夫人身边的二等侍婢。

    侍婢被内侍带过来,战战兢兢地跪在太后面前,眼睛一直瞟赵家娘子,赵二娘子蒙着面纱,垂首呆滞地盯住蜀锦绣鞋鞋尖,对周遭事情置若罔闻。无奈之下赵大娘子只得硬着头皮走出来,xiǎo心翼翼地説道,“回禀太后,她们是赵府的侍婢,约莫是有何事过来寻奴与妹妹,还请太后莫怪。”

    太后蹙眉看了赵大娘子一眼,冷哼一声,“堂堂尚书左仆射府的婢子怎这般鬼鬼祟祟,何事不敢当面説,看了我们就要跑,你快些去问了她们究竟有何事。”

    赵大娘子听了脸一阵红一阵白,先前在凉亭她们赵府就跟着二王妃一起丢尽面子,现在府里的侍婢又让她下不来台。赵大娘子心里腾起一股恼意,向太后道歉后,朝那些侍婢斥道,“为何不光明正大的请宫女史上来传话,府里平常都白教你们了,惊着了太后你们十条命也不够偿的。”

    侍婢连连叩头求赎罪,却也不肯説究竟何事。太后不耐烦地挥挥手,赵大娘子才带了侍婢退到一旁。

    赵大娘子皱眉不悦,“怎么回事。”

    侍婢脸色极其难看,压低了声音将大夫人的话传了一遍,赵大娘子惊的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侍婢,牙齿根都在哆嗦,“是不是真的。”

    侍婢接着道,“大夫人知晓后立即回府了,吩咐我们过来寻大娘子和二娘子,还交代了不许声张。”

    赵大娘子恍恍惚惚的也没听清婢子説些什么,只满脑子的噩耗,面上血色褪的一干二净,脊背发凉地回到太后等人面前,紧张局促地説道,“府里出了些事,奴无法陪太后游园了,还请太后恕罪。”

    太后眉眼不动,“那你们先回去罢。”

    赵大娘子蹲身谢过太后,朝赵二娘招手,不料赵二娘仍旧低头看地,根本不搭理她。赵大娘讪讪地走到赵二娘身边,使命扯着赵二娘的衫袖,“我们快些回府罢,阿娘还在府里等我们。”

    韩秋嬏蹙眉上前,低声问道,“府里出什么事了,要不要帮忙。”

    赵大娘子张了张嘴,説不是,不説也不是。

    太后彻底没了耐心,不耐烦地看了她们一眼,“嬏娘,你在这陪着她们,丹阳、琳娘、荣娘,我们走吧。”

    太后转身离开,赵大娘子反而轻松下来,红着眼睛靠近韩秋嬏,附耳説道,“我大哥被杀了,今早在西郊发现的尸体。”説着説着赵大娘子的眼泪就落下来,“二王妃,也不知赵府是不是真的惹着丧门星了,一连串的祸事,二娘的脸毁了,现在大哥又没了,你説我们该怎么办啊。”

    韩秋嬏也惊讶地张大了嘴,她和赵家娘子的交情其实并不深,不过是因为嫁给了二皇子,故才和赵府有了往来罢了。故虽震惊但也不会悲伤难过,只是帮着赵大娘去推赵二娘子,“你大哥遭了祸事,快diǎn随你姐姐回去,别杵在这儿,我还要去陪太后散心的。”

    赵二娘整个人都在发抖,极度的悲愤和仇恨下她隐隐感觉到赵府要完了,她被毁了,大哥死了,阿爷和二哥每日回府也都是愁眉不展,唉声叹气的。

    赵府要倾覆了,反正赵府也要倾覆了,赵二娘猛地抬起头,看到不远处太后正与谢琳娘等人谈笑生风,温茹娘捂着肚子笑的直不起身,就连刚才还向她低声下气道歉的张三娘,也腆着脸凑在丹阳身边献殷勤。

    白晃晃的阳光刺得她视线模糊,赵二娘眼里凶光越来越盛,抬手扯下面纱,原本白皙无暇的面庞上爬着一道狰狞的伤疤……(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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