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瓜时“杨钦差回来了。”

    谷中的百姓看到了当先驰来的杨浩,纷纷热情地向他打招呼。杨浩放慢了速度,战马轻快地小跑着,微笑着向百姓们颔首示意。

    忽然,他看到了一张笑脸,很熟悉的一张笑脸,那笑如春风,本就一直缱绻在他的心头。杨浩下意识地向那人一笑,战马轻驰而过后才醒悟过来,他猛地勒住战马,惊喜地扭头回望。

    李光岑止住战马,问道:“浩儿,怎么了?”

    杨浩头也不回地道:“义父,你们先回去,我去见一个故人。”说完一拨马头,便向那玄衫少女奔去。

    折子渝俏生生地站在一棵树下,杏眼含烟,螓首半歪地看着他,姿容说不出的撩人。

    杨浩到了她身边扳鞍下马,近前两步,喘息着打量她。

    折子渝不像唐焰焰那样明艳照人,一照面间便能攫人目光;也不像丁玉落那样妩媚中揉合了飒爽,犹如雪中一株寒梅。她是越看越柔、越看越美,只要你仔细打量,哪怕一绺头发、一个站姿,都能给你惊喜。

    她的容颜气质、身姿动作,说不出的协调,与罗冬儿有五六分神似,不同的是,罗冬儿楚楚可怜,柔柔怯怯,仿佛一树并不显眼却芳芬沁脾的栀子花,而折子渝比她多了些雍容大气,仿佛皎皎一轮明月,须得仰视,才见其神秘清辉。

    不管怎么样,她是与罗冬儿气质最为相似的一个女孩,也是杨浩到了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萌生过淡淡情愫的少女,此时见到了她,再想到伊人已逝的冬儿,杨浩不禁百感交集。

    折子渝负着双手静静地站在那树下,满心愉悦地看着杨浩向她奔来,看到他眼中那一抹惊喜,她脸上的笑容也更甜了。待见他眼神一黯,善解人意的折子渝立即明白他想到了什么,她的芳心微微一酸,但是随即涌起的,却是更多的柔情,还有说不出的怜惜。

    杨浩终于说话了:“我……怎么会在这里看到你?”

    折子渝抿嘴一笑:“你说过,如果我们有缘,就还会再见的呀。”

    “是,我……我……”

    杨浩一番驰骋,心情又起伏不定,掌心不觉沁出汗来,折子渝看到他的局促,非常得意自己能给他造成这样的效果,她整齐细密的长睫轻轻眨了眨,调皮地扮个鬼脸,嫣然笑道:“不问我为什么出现在这儿?”

    “啊……对,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杨浩一问,忽然清醒过来:“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折子渝编贝似的牙齿轻轻一露,笑道:“本山人神机妙算呗,呵呵,好多人在看我们呢,要不要一起走走。”

    “好!”杨浩欣然应允,丢开马缰,拍了拍马背,那马便向李光岑一行人跑去,杨浩束手相请,二人并肩踏上了一条林荫小道。

    李光岑将这一对小儿女的神情都看入他的眼中。半生坎坷、半生奔波,如今终于稳定下来,又被杨浩那一声“义父”唤醒了他的天伦之念,他现在很是希望有生之年还能享受一下含饴弄孙的日子。

    这个女娃儿很招人喜欢,一看就是相夫教子的良配,嗯……还有那屁股,虽然不是很大,可是从那衣裤轮廓隐约可见,真是又翘又挺,浑圆如满月,是个能生男娃儿的体相。李光岑抚着根根如刺的硬胡子满意地一笑,领着一众随从走开了。

    壁宿轻捷如猿,健步如飞,自山岭上冲下来,遥遥见杨浩和那位折姑娘拐向了一条林间小道,招手唤了一声,拔步再追,可脚下只迈出一步,两脚便腾了空,只能在空中悬刨。

    壁宿扭头一看,只见他的身后立着两条大汉,身躯健壮如山,有如山神一般,其中一个正用两根手指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壁宿一瞪眼,然后变了个脸,很客气地问道:“两位兄台有何见教?”

    那虬须大汉咧嘴一笑:“这位仁兄,好一身轻功。”

    壁宿拱手道:“过奖,过奖,两位仁兄,你们看……咱们是不是站定了身子说话?”

    “还是坐下来说吧。”那大汉一笑,把他放到地上,顺手一搂他的肩膀,壁宿单薄的身子被他大手一搂,不由自主地便到了路边,肩上一沉,便顺势和那大汉并肩坐在了路边一块石头上。

    “两位……到底有何见教吖?”

    壁宿被他们两个挟在中间,忽然有点担心起来:这两个熊一般的大汉,不是有甚么特殊癖好吧?前天刚有一个摸入妇人帐蓬意图不轨的泼皮被赤忠给军法了,只是不知如果我受了他们侵犯,赤军主会不会替人家作主,也把他们给军法了……左边那大汉一本正经地对他道:“你有没有发现,蚂蚁那么小,却能驮起比它身体重几倍的东西?”

    “啊,没注意……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两位仁兄?”

    右边那大汉便道:“是跟你没啥关系,我们兄弟俩只是看你这小和尚颇有慧根,所以想请你一起琢磨一下,这蚂蚁……它怎么就能驮起那么重的东西来呢。你看你看,那儿就有一只蚂蚁,来,咱们哥仨儿好好参详参详……”

    两人粗壮的手臂同时往壁宿脖子上一搂,壁宿便不由自主地弯下了腰去。当叶大少气喘吁吁地山岭上下来时,就发现壁宿那“娇小”的身子被两个大汉紧紧搂在怀里,三个人低着头,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玩意儿……※※※※※※※※※※※※※※※※※※※※※※※※※折子渝扬起那一勾挺直小巧的琼鼻,甜甜笑道:“……就是这样啦。你知道我九叔在折大将军府做事嘛,有时我也利用他的关系到百花坞里走走,听人说起你的事,才晓得钦差杨浩,就是霸州丁浩。”

    她抬起手,理了理鬓边的秀发,笑道:“只不过,我也没有想到会来这里,我家人口多,为了维持生计,做的生意很杂的。”

    “嗯!”杨浩点点头,感慨地道:“是啊,人海茫茫,我也没有想到,还有机会见到你。”

    折子渝目光微微一闪,嫣然道:“所以我说,这就是缘份喽。只是……我没想到你改叫了杨浩,若不是……若不是偶然听人说起你,就算我来了这芦河岭,也未必会来找你啊。”

    “丁浩……”杨浩苦涩地一笑:“一言难尽呐,我不想再提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折姑娘,你家都做些什么生意啊?”

    “什么赚钱就做什么。”

    折子渝狡黠地道:“我家人口多啊,光是我的伯父、叔父就好多人,每个人又是一大家子,共同经营着一个大牧场。可是光靠这个可不行,其他的生意得做就做,营生杂的很,一时也说不清。家父已经过世,现在我大哥当家,为了生计,他自己现在也在外面奔波呢。这一次,为芦河岭运送粮食、农具呀什么的,我就跟来帮忙了。”

    杨浩点点头,钦佩地道:“真难为了你,这么年轻的女子,就得为了家族的生计到处奔波,风餐露宿,实在可敬。”

    折子渝笑道:“呵呵,也没你说的那么了不起啦。其实家族里的事,一般也用不上我,有时跟出来走走,想要游山玩水的目的更多一些。不过……”

    她瞟了杨浩一眼,微微低下头去,轻轻地道:“这一遭儿来,我倒是真的因为……想见见你……”

    杨浩心里有些感动,但他抿了抿嘴唇,却没有说话。

    前方上山的路变得狭窄起来,两旁杂草丛生,折子渝主动走到了前面,眼珠转了转,又问道:“杨……,人家还是不叫你的官职了,还是像以前一样唤你的名字,可好?”

    杨浩笑道:“正该如此。”

    折子渝道:“我来了之后,随意走动间,已看过了这里的百姓。如今他们虽还稳定,可是长此下去没有个营生做可不行,我听九叔说,折大将军如今忙于战事,一时还顾不及这里。不过……他已经吩咐下来,调来一批府谷的官吏,为这些百姓登记户藉,划定乡里,使得士农工商,各行百业,都能安居乐业。”

    “竟有此事?”杨浩大喜:“一会儿回去,我也该见见府谷来人,听听折大将军的意思。”

    杨浩道:“其实百姓们已经迁来府谷,如何安置,就是地方官吏的事了,我是无权干涉的。可是这一路坎坷,和这些百姓都有了感情,如果不能亲眼见他们安置妥当,我还真的有些放心不下。折大将军能顾念这些百姓,那再好不过了。不过,这里的情形比较特殊,如果按照寻常州府设置,安排百姓百业,恐怕不太妥当,我正想等折大将军回来,向他进谏一番的。”

    折子渝回首笑道:“我知你素来多智,你有甚么好办法?”

    杨浩道:“这里草场丰富,土地肥沃,又有连绵的群山和一条芦苇荡里的大河。照理说呢,让这数万百姓有口饭吃,可以安排一部人务农、一部分人放牧,一部分人打渔和狩猎,其他的人还可以从商。可是这里连接着麟州、府州和党项羌人的地盘,你是府州人,应该晓得,虽然这三位节度使都是大宋的官儿,不过……不过彼此之间,并不是十分融洽……”

    因为折子渝是折大将军的远亲,杨浩不好说的太明白,折子渝接口笑道:“岂止是不融洽。如今西北三藩,夏州李氏势力最大,所以折杨两家建立了同盟以对抗李氏,可是折杨两藩毕竟是同盟而非一家,邻居嘛,相处得再亲密,也不可能如同一家人般没有嫌隙。今天我家的人占了你家一垄地,明天你家的人跑到我家后院抱了两捆柴禾,这些纠纷也是免不了的。”

    她“咯咯”笑道:“折大将军和杨大将军不想为了这点小事破坏了同盟,以免为夏州所趁,只好约束彼此的人,尽量不要他们有所接触。所以……,芦河岭这么一块肥沃的土地,就因为处于三方势力接壤之处,才白白地闲了下来。”

    杨浩笑道:“姑娘冰雪聪明,又是府州人,真比在下看的清楚。不错,这正是杨某的顾虑。不管让他们放牧也好、种地也罢,势必要向各方扩展开去,如今各方为了避免大冲突,都约束自己的人尽量远离这块是非之地,可是平常越境放牧、打渔的人还是有的,这里一下子来了数万人,不管是种地还是放牧、打渔,一旦和三方的百姓起了冲突如何是好?

    夏州、府州、麟州各有重兵在握,彼此有所忌惮,还能控制事态的发展。芦河岭这数万百姓有甚么?一旦起了冲突,西北民风剽悍,又多是聚族成寨,同姓聚居,心齐的很,那时纵然三位节度使大人不出兵,芦河岭百姓光是受各方村寨欺压也不是对手。

    再者说,就算麟州、府州两位节度使大人深明大义,能约束部下和百姓,可西面怎么办?那里可是党项七氏的地盘,他们饿急了眼,连夏州李光睿的反都敢造,府州麟州的村镇都敢抢,芦河岭养起牛羊,种起庄稼,与他们近在咫尺,又没有重兵保护,他们能放过这块嘴边的肥肉么?”

    听到这里,折子渝忽然觉得自己原来的想法还是有些天真,她原来打的主意是利用自己的影响,要兄长对芦河岭百姓多多看顾,同时在芦河岭建立一支武装自保。

    然而,她的兄长在家里是她的兄长,在外面可是府州之主。没有利益所得,让他派遣大军到这里来为别人流血牺牲,纵然她大哥看在她面上允了,各路将领又岂能心甘情愿?一时提供保护还可以,着眼长远的话,这的确不是长久之计。

    再者,如果想从芦河岭获得赋税、民役的贡奉,做为相应的条件提供军事保护,那又等于把这数万汉民直接纳入了自己的管辖之内,那时……芦河岭占据的土地有一部分本属于麟州的,麟州会不会来分一杯羹?把这些百姓直接变成自己的子民,开封府的赵官家会视而不见?”

    想到这里,折子渝对杨浩暗生钦佩,她一边思索着,一边问道:“那么,你有什么四全齐美的好办法了?”

    杨浩便把自己的打算捡能讲的说了出来,折子渝没想到杨浩竟有这样离奇的想法,可是仔细想想,又大有道理。就像他当初提出集中分散于各军的战马,单独组织一支骑兵使用,虽是发前人所未想,仔细想想却正该如此。

    她以前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地方,一个数万人的大城镇,自己却完全放弃工农牧渔,专心致力于发展商业,形成一个功能独特的特别区域,却能保证让它兴旺发达的。可是在这个特别的地方,这么做却是恰恰对任何一方都有利,各方都愿意接受、都从中获利的。

    经他一番设计,这些北汉移民恰恰能发挥各方想做而不能做的作用,芦河岭简直就是专门为这样一群不属于任何一方,又服务于任何一方的人而特意辟出来的。尤其是他特意提到的不发展军队,这是任何一方都愿意接受的。

    当然,夏州李氏除外,他们是不会欢迎芦河岭的出现的,因为芦河岭损害的唯一一方的利益,就是夏州李氏,壮大的却是党项七氏、麟州杨氏、府州折氏三方的实力。可是正因如此,被党项七氏和麟州、府州围在中间的芦岭河,必然会被三方欢迎和保护。

    杨浩这一手,不但把芦河岭的尴尬地位化解了,妥善安置了这数万百姓,而且把那些本来对芦岭河不利的条件全都转成了有利的条件。这个家伙……这个家伙的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啊,为什么他总能想出一些点铁成金的好主意?

    一向自矜于才智的折子渝没有因为被他比了下去而不服,相反,却比她自己想出了更妥善的主意还要开心。女人都是很小气的,只有两种人比她们更强,她不但没有丝毫嫉妒,而且会为他欢喜无比,会愿意竭尽自己所能去支持他。一种是她的子女。另一种……不是官人还能是谁?

    那杨浩呢?

    折子渝欣喜地回眸一笑,却发现自己这么久没有说话,杨浩闷头跟在她的后面,那目光微微垂下去,似乎正在盯着她的……折子渝脸上一热,赶紧扭转了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道:“嗯,人家是个女孩儿家,也不知道你说的有没有道理,听着……似乎不错呢。我想,如果确有道理,折大将军也会同意你这个好主意的。”

    嘴里说着话,她的心里却不期然地想起了杨浩在群芳阁与唐三、方圆他们说的那番话:“我么……,呵呵,我与唐兄所见略同,一榻风月,才能风情无边嘛,其中意境,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折子渝的俏脸忽然有些发烫,草木的清香充溢着鼻端,弥漫在她的心田。她红着眼,咬着嘴唇,分开了野草藤蔓,轻轻走在前面,腰肢忽然款摆起来,摇曳生姿……,一种醉人的风韵便也散发开来,充溢在杨浩的眼前,弥漫在了他的心田。

    女为悦己者容。女为悦己者,又岂止是容?

    甫过及笄、初步破瓜的妙龄少女,美妙的又何止是她的年龄。

    那女儿家的心事呀,就像轻云笼月,欲遮还露,欲拒还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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