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丁浩又与丁承宗密议了整整一上午,下午又临时抱佛脚,跑去跟丁府几个资深的老帐房学了一个下午的古代作帐方法,直至阳光西斜,这才带着臊猪儿匆匆进了城。

    进了霸州城,丁浩并不马上去猪头巷,而是趋车直接去了州府衙门,打听赵县尉的行踪。赵县尉的官职在这州府衙门里自然不算大,但也不算小,更何况霸州府这次权力大洗牌,借调来大批查办案子的官吏,其中相当一部分事后就会留在当地为官,谁知道这赵县尉会不会留下,是以当地官府那些油滑的小吏对调来办案的这些官员无论官职大小一律殷勤恭敬,对谁都不敢得罪半分。一听这人是找赵县尉的,又受了他一串钱,那守门小吏便眉开眼笑地跑进去给他通报了。

    片刻功夫,赵杰一身公服快步迎了出来,瞧那模样虽是暮色已深,他却仍在公房办公。老远一见丁浩,赵县尉便哈哈笑道:“丁老弟,为兄对你想念的紧呐。此番来霸州,公务太过繁忙,一时抽不出空来邀你相见,难得你来看我,快快快,请进请进,到我房中坐坐。”

    丁浩进过知府的大门儿,便连将军府出出入入的也是常客,对这霸州府却也没有新奇之感,便笑着寒喧一番,与他把臂进了大门。

    二人到了赵县尉房中坐下,只见书案上堆着高高的一堆书柬案卷,四下里也到处丢的乱七八糟,看来杂七杂办的事务着实太多,方才的说辞倒非虚言。

    小厮送上茶来,赵杰请他就坐,一边喝茶,一边叙说别后情形,然后问道:“今日丁老弟来此见我,可只为了一叙旧情?”

    丁浩微笑着指指丢得到处都是的案卷,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赵大哥事务繁忙,若非有事,兄弟就算要来,也不会挑这个时间。赵大哥这是明知故问了。”

    赵杰哈哈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精明:“兄弟,我老赵是个爽快人,那就实说了吧。本来有机会来霸州,我是一定要见见你的,不光是因为我承了你的情,而且因为……你是个人物,值得我敬重。可这次来,办的这公差偏就粘上了丁家,所以我没有邀你相见,免得彼此为难。

    刚刚守门小吏说你来了,我就晓得你所为何来,你要是跟我打马虎眼,那就是不拿我当自己兄弟,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只管敷衍你一通,叫你我都过得去便是。如今你既直言,那为兄也便直言相告……”

    赵县尉双眉微微锁起,说道:“你知不知道这趟水有多深、有多浑?那后面站的大人物,辗死一个知府就像辗死一只蚂蚁。不是为兄不想帮你,而是我实实在在没有那个能力帮你,丁家攀上了刘知府,那是自寻死路啊。”

    丁浩不慌不忙地笑道:“赵大哥,我知道这桩案子背后站的都是什么人,因为知道,所以我并不奢望赵大哥能帮得上我这个忙。”

    赵杰翘起大拇指道:“兄弟直来直往,言语坦率,哥哥没有看错人。那你说吧,既与此事相关,又不是要哥哥我在那些大人物口里给你夺食,你有什么打算?”

    丁浩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赵大哥,我相信,现在所有的人都认为丁家就是向刘知府行贿的主谋,包括你在内,都是一样的想法。可是我可以告诉你,丁家是循规蹈距的正经人家,根本不屑做那种违犯律法之事。”

    赵县尉一愣,随即便微笑道:“这番话,也只好拿来说说,呵呵,济得了甚么事?就算我信你,汴梁来的上差可不信你,凭你这几句话,能为丁家脱罪?”

    看他神情,大大的不以为然,这还是看在丁浩面上,明知他在胡诌八扯,也不好意思点破,否则就要摆起官威,当面直斥其非了。

    丁浩明知人家看出自己在扯淡,居然面不改色,照样一本正经地道:“丁老爷诗礼传家,书香门第,为人最重令誉,得知受到官府猜疑,丁老爷心中难受的很,为了一己清白,丁老爷特意派我进城,协助官府清理丁家帐簿,以备官府调查,希望能让真相早日大白于天下,还丁家一个清白。”

    赵县尉脸上阴晴不定,盯了丁浩半晌,才失笑道:“丁老弟,为兄知道你智计百出,心思缜密,可是此案非同小可,如果谁想卖弄些小聪明,把那帐蓬证据毁掉,恐怕会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为兄劝你,还是谨慎为好。”

    丁浩很诚恳地道:“赵兄错了,丁浩根本不会干出毁灭证据的事来。朝堂上的大人物想整一个人时,是不择手段的,也是并不计较他是否真的清白的,他们不在乎方式、过程,要的只是他们想要的结果。不要说丁家根本脱不了干系,就算丁家清清白白,在此案中完全是个无辜者,那又如何?需要牺牲他们时,那些大人物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在霸州,他们有如这一方的天,在朝廷那些大人物眼里,他们却只不过是一块土坷垃,碍事了,一脚踩碎,谁会多看一眼?”

    他加重了语气,一字字地道:“证据,想有……它就有,怎么可能毁得掉?”

    赵杰目中闪过一抹异色,似笑非笑地道:“老弟没有混过官场,可是对这官场看的可是透澈啊。呵呵……你既知道,为何还要行险?”

    丁浩道:“小弟岂敢在刀尖上招摇。朝堂上那位相公的意思,是摆明了要整垮刘子涵了,除非是与赵相公实力相当的人,否则敢予阻拦者,唯有粉身碎骨,这是我等阻逆不得的大势,丁浩如何不心知肚明。不瞒赵兄,那猪头巷的徐穆尘,虽是为丁家做事的,可是这么多年来,他结党营私,贪污库款,结交官府,渐渐坐大,丁家欲除此獠,却也因顾忌颇多不敢下手。如今朝廷要查办此案,对丁家来说,如果竭诚相助,把此案办个明明白白,除此仗势欺主之徒,又可令朝廷满意,岂非一举两得?”

    赵县尉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深沉起来,他轻捻胡须,沉吟半晌,眼皮也不撩地问道:“那么,丁老弟是什么看法?”

    他五官周正,浓眉如墨,看来有如一个胸无城府的纠纠武夫,可是此刻的神采,却透着一个官场胥吏该有的狡黠和深沉,让人很难揣度他的真实心意。

    丁浩微笑道:“丁家是霸州地主,不过也是个生意人。生意人嘛,讲的是和气生财,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尤擅借势而为。“借鸡生蛋”、“借地生财”、“借船出海”、“借机行事”、“借题发挥”……

    其实放眼天下,都离不了一个借字。王者以借取天下,智者以借谋高官,商人以借赚大钱,善于“借”的人,借他人之花献自身之佛,借他人之助登上事业之巅,借天时地利人和圆成功之梦。不借外力之助,而能凭空成就大事者,自古也无。”

    赵县尉呵呵笑道:“然,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老弟此言大善,不过具体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丁浩打马虎眼,这赵县尉便也陪着他打马虎,总要听他亲口说出自己想听的话才肯罢休。眼看着才这么论下去,两人就要谈诗论画了,如今主动操于人手,由不得他,丁浩不得不苦笑一声,稍稍点明道:“汴梁城里的赵相公要的是甚么?刘知府的罪证而已;京里来的那些上差们要的是甚么?尽快破案,功德圆满,讨得主官的赏识而已;你赵大哥要的是什么?”

    赵杰打个哈哈,截断他的话道:“为兄食朝廷俸禄,为朝廷办差,鞠躬尽瘁,如此而已,哪有什么所图?”

    丁浩微笑道:“既然为朝廷鞠躬尽瘁、披肝沥胆,这差自然是要办个清楚明白,才对得起自己的一颗良心。赵兄生性淡泊,做事兢兢业业,自然不求讨好上司,但是心中想必也愿把这差使办得漂亮,才对得起这身官衣,是么?”

    赵县尉呵呵笑道:“你丁老弟想要的……自然是保全丁家了,可是……这世上难道有甚么万全之计,能打点得方方面面全都满意么?”

    丁浩正色道:“兄弟已经说过,丁家实实是冤枉的,这些非法之事,或许是有,不过都是那徐穆尘一手所为,借丁家之财结交官府,借官府之威慑压丁家。如今丁家派我来查帐,正是要借官威清此内害,只要把这个人查个清楚明白,还怕不能让上上下下各方各面的人马尽皆满意而归?”

    赵县尉眉毛动了动,心道:“来了,他打的主意竟是要让那徐穆尘把所有罪责一肩背起。我与那徐穆尘已接触过几回,此人言谈行事滴水不漏,想寻他的破绽谈何容易,这丁浩虽有些聪明机智,毕竟阅历尚浅,他就不怕那徐穆尘被逼得急了,把丁家一股脑儿都招出来?若是那徐穆尘在公堂上招了供,拿出帐薄证据来,赵相公、京里的上差、还有我老赵,那是都满意了,可是丁家却被装在里面,一个也别想逃掉了。这个丁浩有什么手段让那徐穆尘心甘情愿当替罪羊,他不会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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