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浩冷哼一声,向姜教授问道:“不知这位老大人,又是哪位名士?”

    姜教授一听“名士”二字,顿时心惊肉跳,他可不敢自居名士,万一这小子说那老乞丐还吟过一首词,请他也指教一番,那可如何是好?

    陆仁嘉色厉内茬地道:“这位是广原府学的姜教授,不日就将荣升东京太学博士。你这贱役刁民,意欲如何?”

    丁浩似笑非笑地道:“原来是姜教授,不是名士就好,呵呵,不是名士就好。”

    他虽得意,却不敢忘形,人还是得罪的越少越好,陆仁嘉一口一个贱役刁民,不能轻饶了他,但这姜教授,不管怎么说都算是官场上的人物,却不可过份得罪。

    陆仁嘉听他言下只对自己大为不屑,偏偏自己又吟不出一句盖得过那首《念奴娇》风头的词来,心头真比油煎还难受,气急攻心之下,脱口骂道:“这堂上,哪一个不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一介家奴如此肆无忌惮、大放厥词,身无家主的居然不置一辞,这女主男仆……嘿嘿!不知是威难御下还是泽惠下人!”

    陆仁嘉这句话出口,马上心中大悔,他这一辈子实在少被人如此忤逆,气冲斗牛之下,这句话说的大错特错了,这句话出来,可就降了自己的格调。果然,厅中许多人听了,脸上都有些难看,你既以狂出名,那么拂程太尉便谈不上不知进退、骂丁管事也谈不上纡尊降贵,率性而为,是为真人嘛。可是……,你口拙辞穷之下,竟以这种事情做文章,以年少女主年青男仆做话题,引人故涉淫邪之想,这简直就是市井泼妇,格调也太……,一些老成持重者忍不住轻轻摇头,大大的不以为然。

    丁浩一听勃然大怒:“这个狂生,性格孤僻狂妄,直如三国祢衡,若论品格,却是不及祢衡万一,气急败坏之下,竟然如此龌龊!你既自轻自贱,我还怕骂死你这个贱人!”

    他转眼瞧见丁玉落气得俏脸雪白,便强压怒火,撇过二人,转身对程老太君道:“承蒙老寿星高看一眼,让小民进了这白虎大厅,小民感铭于心,如今与人口角,扰了老寿星的兴致,那都是小民的罪过。小民有心陪礼,可小民既不能歌,又不能舞,琴棋书画更是一窍不通。思来想去,只能给老寿星讲个笑话,若是这笑话能博得老寿星一乐,也算尽了小民的心意了。”

    满堂男女大眼瞪小眼,个个都不知道他又要玩甚么花样。笑话,他们当然懂,相熟的朋友一起玩乐时,他们也开玩笑,说笑话,只是如今这样局面,他居然要讲笑话?

    每个人都知其中必有诡异,是以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就象突然出现了一屋子兔子,个个目光炯炯地盯着丁浩。

    老寿星不方便骂的话,丁浩都帮她骂了,所以老太太对这帮儿子出了一口窝囊气的小伙子是越看越顺眼,听他说的乖巧,便笑应道:“老身可没生你的气,呵呵,不过有笑话听,你就说,只要是你这孩子说的,老身就爱听。”

    丁浩一笑,行了个罗圈揖,便道:“这个笑话,是小民在瓦市里闲逛时听来的,说的是前朝大唐时候的一件事儿。话说山东济南府城郊有两户人家,一户姓张,一户姓田。两家比邻而居,因为房基地呀、水田里用水呀一些事儿,两家渐渐起了龃龉,仇越结越深。”

    这种事在民间时常发生,听来并不稀罕,不过他一说要讲笑话,大家就疑心他要拿陆仁嘉陆大名士做文章,听到这儿却又不像,不免满腹疑惑。

    只有那个折姓小姑娘,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拿了瓜子儿往嘴里递,贝齿一磕,雀舌一卷,一个瓜子皮儿便落到了桌上,磕得津津有味,听得也是津津的味,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直瞟着丁浩。

    她才不信丁浩被人气哭了自家大小姐,又在众人面前被陆仁嘉一口一个刁民贱役的骂着,最后更被陆仁嘉用这样不堪的话来底毁,他还忍得下这口气。这个家伙,别看他瞧着焉焉的,其实心里头‘坏’着呢。

    丁浩道:“两家这么近住着,彼此又结了仇,那仇自然是越结越深,再也化解不开了。田家男丁多,欺负的张家抬不起头来,为了一抒胸中怨气,张家不惜钱财,让孩子苦读诗书,后来这孩子游学天下,名气越来越大。虽说始终不曾得到过一官半职,但是他的士林学友,却有不少做了大官的,这姓张的呢,得人吹捧,便也搏了一个名士的招牌,风光的很。”

    众人一阵紧张,亦是一阵兴奋,心中只道:“来了来了,他说名士,果然是冲着定庵先生去的。”

    丁浩接着道:“张家孩子成了名士,做官的朋友又多,要收拾仇家还不易如反掌?那田家被张家排挤的苦不堪言,最后田家本来在家务农的长子一气之下,抛妻弃子,也出外闯荡去了。”

    众人听了满腹纳罕:人家是自幼读书的,你都娶妻生子在家务农了,这个时候才出外闯荡,还能闯出一番什么事业来?

    却听丁浩又道:“只不过一年的功夫,那田家的儿子便衣锦还乡了,还带着一队如狼似虎的官兵,把那张家的人寻个罪名全都抓了起来,押去刑场斩首。直到此时,张家的人才知道田家的儿子一狠心,把自己阉了,进宫做了太监。

    因为他姓田,得了大太监田令孜的宠信,这次衣锦还乡,就是要报一箭之仇的。法场上,张家老父弄明白事情缘由之后,顿时老泪纵横,眼看那刽子手们举起了钢刀,张父突然大喊了一声……”

    丁浩吸了口气,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之后,突然用一口倍儿地道的山东快板腔叫道:“我的儿啊~~我的那个儿,早知今日~~爹悔当初,你做得这是甚么鸟名士啊,连人家的卵子都不如……”

    “噗!咳咳咳……”折姑娘一枚瓜子呛进了气嗓儿,按着胸口咳个不停,程夫人和唐焰焰明知大家闺秀听了这样的笑话不该去笑,可是实在忍耐不住,只好背转了身子,只见她们的肩头剧烈地抖动着,可见忍笑忍的有多激烈。程老太君却不管陆仁嘉是甚么脸色,早已开怀大笑起来。

    大厅里的客人本就忍耐不住,一见老寿星都笑了,也就罪不及众了,这一通爆笑真是个声震屋瓦,桌上许多杯碟都颠得叮当作响。徐知府和姜教授、杜举人实在不好意思笑出声来,他们的脸色涨成了紫红色,两只眼睛都凸了出来,也不知会不会憋成内伤。

    陆仁嘉手指丁浩,浑身乱颤,好像唱大戏的一位老生:“你这不知天高低厚的贱役小民尖酸刻薄龌龊猥琐狡险刁顽颠倒尊卑不知谦恭一至于斯竟敢对老夫大放厥词没上没下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这位定庵先生虽然保养的不错,却也是个不事生产、不做运动的老书生。生起气来时气儿本来就不够用,他还偏要强撑着说个没完,这一段话尚未说完,他便恨恨的一仰头,身子一软,象一片凋零的秋叶,悲壮而优雅的倒了下去,颤抖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

    丁浩见他昏厥,心中不由暗笑:“老子这番骂你,可有当年诸葛武侯骂王郎的三分气象?”

    心里笑着,他口中却惊叫道:“不好,定庵先生说话太多,背过气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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