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明珠轻声唤他,香炉内的香早已燃尽。

    向宁茫然的眼中渐渐找到了焦距。

    “明珠,你何时进来的?”

    “父亲?”明珠蹙眉,“您怎么了?”

    向宁笑了笑:“没什么。”他怜爱的望着明珠,“才从穆九那边回来吧?”

    明珠脸一红,按规矩,她是该在家中绣嫁衣,不太好出门的。不过她即绣不来嫁衣、当地民间这方面的风俗又松散,所以明珠只当不知这回事,进出自如。

    “父亲,”明珠扯着他的袖子道,“我们一起去广东玩玩吧!”

    向宁面色微变:“广东?!为什么?”

    “龙舟决赛在广东啊!这次明华和穆九都进了决赛,你说,我们能不去助阵么?”

    向宁袖中的手指轻颤:“即如此,你和明岚去就好,我就不去了。”

    明珠一心想让父亲舒散心情,不依的撒娇道:“没你陪着,我们两个姑娘怎么能出远门?”

    向宁拗不过女儿,微不可闻的叹息:“好吧!”

    月家打点行礼车马,准备去广东的消息传到了北海王的耳中。

    北海王拿着块翠绿如新柳、通透如碧波的盘龙章轻声道:“睿儿还不肯来见我么?”

    陈公公垂着脑袋:“世子还没想通。”

    “他的性子,还真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北海王惘然轻叹。

    “王爷,京城的形势已经很明朗了,这个时候,该断则断。不要拖累了月先生啊!”

    “你也觉得,我会拖累向宁?”北海王声音极轻。

    “月大小姐说得对!月先生是您的软肋,万一让人借机兴风起浪,总会伤到月家!”

    北海王无力的闭上眼睛:“向宁要去广东。我还以为他此生再也不会踏入广东一步了呢!”放下玉章,他下令,“本王也去趟广东吧!”

    县学的龙舟队进入决赛,如同在一池静水内投入一块大石,在水中砸了个漩涡出来!

    先生们欣喜难耐,这可是多少年来第一回啊!可是秋闱也没几个月了,来来回回的耽误学子们读书的时间,一时左右为难。最后还是县令大手一挥:“哪有进了决赛却弃权的道理?差不了这几天!让他们历练历练也好!”

    于是,在一名负责后勤的先生的带领下,在世子派遣的小分队的保护下,于涛明华等十一个学子,乘船经琼州海峡抵达雷州湾,踏入了广东的地界。

    向宁自然是听从女儿的意见,搭了穆九的顺风船抵达广东。

    明岚年纪上来了,心性更佳,一路上极是稳妥。就连在雷州城内见到路边成双成对的男子时也面不改色:父亲早说过了,此处风俗如此。外乡人还是管住眼睛和嘴巴,免得招惹麻烦。

    明珠此时才暗叫糟糕!她突然想起一事:父亲依稀说过,他曾在北海王广东的府邸做过一阵金匠?这次故地重游,会不会勾动起旧日情怀反倒不妙?!一时间,她悔得肠子都青了!

    向宁倒是面带浅笑的道:“为父当年在广州呆过一阵,雷州产南珠,也曾来这边寻过珠子。没想到这么多年,此处倒没多大变化!”

    明珠勉强一笑:怕是和北海王一同来寻的珠子吧?

    “即然来了,也别错过。休整好后,为父带你们去珍珠街逛逛。”向宁说得风轻云淡,明珠心中却百般不是滋味。

    “不用了!”明珠忙道,“我也没多少兴致,只想着看龙舟赛呢。父亲还是早些歇息吧!”

    明岚手指绕着头发笑道:“父亲,现在姐姐有人陪,自是不用您出马啦!”

    明珠被妹子堵得脸一红:“你莫急!你说得这些子胡话我全记到未来妹夫的头上!”

    明岚跺脚:“爹——”

    向宁忍笑:“早叫你不要招惹你姐姐!”只是明岚的年纪,也的确到了说亲的时候!他早已让明华留心县学里的弟子,若是能寻一有前程的读书人,最好不过!

    雷州的第一夜,安静详和。

    清晨,向宁一早出门,想为两个女儿买些当地特色的点心做早饭。凭着记忆寻到了城中最有名的卖簸箕炊的店铺,铺子门楣上挂着的“文记”招牌除了黑字黯淡些,其他一无变化。

    簸箕炊这种吃食很有趣,是用磨成浆的米粉于放在特制的圆形簸箕中,上锅分层蒸煮,一层熟透后再添一层。手艺普通的店家可蒸三层米粉,手艺高的店家蒸上五六层也不为过!待米粉熟透后,将其割成格状,表面再放上香油、芝麻等各种香料!入口细腻,软滑不黏牙,最重要的是文记秘制酱料——鲜咸中带一点点甜味,他念念不忘至今!

    他才入店铺,那店里的文老板便对他笑道:“哟,客倌来啦!你的契兄等您好久了!”

    向宁怔了怔,一时心中涌起滚滚惊涛!他目光极快扫过小店内的客人——“韶之?!”

    北海王穿着一件家常袍子,收起了王爷的作派,笑容浅淡,仿若谁家英俊温柔的兄长:“来啦!正好簸箕炊出笼,快来尝尝味道有无变化!”

    文老板笑道:“两位多少年没来我这家店咯!”

    向宁进退维谷,最终还是认命的坐在了韶之的对面,无奈的看了眼他,举箸挟起一小块已经洒好酱汁的粉块送进嘴里。

    北海王笑问:“味道如何?”

    向宁点点头,对文老板赞道:“您的手艺越发精进了!”

    老板笑得欢快:“你们都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两人默默的喝着茶,吃着小吃。北海王拈着茶杯,望着窗外街道的旧景,感慨道:“我们现在算不算,物事人非?”

    向宁放下筷子:“韶之——”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北海王打断他,笑容竟透出几分凄凉,艰难万分的吐出几个字,“我们,是该作个了结了。”

    向宁的进店来一直绷紧的身体慢慢的松缓下来,他微微松了口气,眼底却流落出几分惊讶、不舍与仓惶。

    “我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排除万难,和你在一起。”北海王握紧杯子,“可是我最近才发现,我做不到。”

    向宁心中剧痛。

    “你那宝贝大女儿,可不止一次骂拐着弯子骂我自私无耻!”北海王忍不住自嘲一笑。“她骂得对!”

    向宁不忍:“明珠心直口快,她心里是十分敬重你的。”

    “向宁!”北海王怅然,“是我对不起你!”

    一句话,逼得向宁眼角泛起泪光。

    他不知道韶之怎会突然想通。他只觉得,心中有块地方,一直塞得满满的,现在却突然空空荡荡,难受得胸闷欲狂。

    北海王心中痛极愧疚极:是他当年强行在他心上刻下了自己烙影,又逼得他背景离乡在宫庭小心求生。好不容易回家,他又执拗的不肯放他自由,最终,为了睿儿,为了他的江山大业,他又不得不强行将自己烙下的印子再残忍的毁去!

    北海王最后深深看了眼向宁,起身大步离开店铺。

    向宁慢慢擦干泪痕,深呼口气,对老板笑道:“老板,打包两笼!”

    老板唉了声,摇头叹息:“好好的契兄弟,就这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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