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习乐乐,吴端觉得是“浪子”。

    看到他既沧桑又潮气蓬勃的脸,吴端便会想到古龙笔下那些仗剑天涯居无定所的浪子。

    他既偷窃,又救人,把酒言欢,放浪形骸。

    他身上仿佛有一股自由的味道。

    还有酒味。

    吴端见到他时,他的脸红扑扑的,脚步虚浮。

    “不好意思,昨晚在朋友家喝酒,一听说我姐出事,我就赶来了,怎么也想不到……哎,我昨天还来看过她们娘俩儿,”他低下头,和姐夫一起抹着眼泪,“听说是中毒……警官,我姐她……究竟怎么回事儿?”

    “你昨天来过?什么时候?”吴端道。

    “半下午,吃完中午饭,大概三四点钟吧,”习乐乐道:“我姐留我吃下午饭,我没吃,因为跟朋友约了喝酒。”

    “你来的时候有什么异常吗?”

    “没啊,所以我才不敢相信,好好的两个人,怎么就……”

    习乐乐的姐夫,这个家里的男主人,从昨晚到现在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他坐在沙发上,双肘撑着膝盖。这姿势暴露了他强撑着的状态。

    烟灰缸里的烟蒂已堆成了小山。

    “法医化验结果出来了,毒鼠强,药就下在那锅红烧肉里。”吴端对男主人道,“你家里有毒鼠强这种药吗?”

    “红烧肉……”习乐乐喃喃道。

    “没有!从来没有!”男主人道。

    “你确定?有没有可能……”

    “不可能!她也不会去买那种药!我们家别说老鼠,就是蟑螂都从没闹过,我老婆……你不知道她有多勤快,家里被她收拾得多干净……你们不是到处都搜过了吗?绝对没有那种东西!”男人的情绪终于爆发,“她们是被人毒死的!谁?!是谁?!”他又转向吴端,恶狠狠道:“别想糊弄我!”

    虽是在说狠话,眼里却满是恐惧和无奈。他怕警方真的以意外草草结案,他怕他的挚爱死得不明不白。

    人已不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她们讨一个公道。

    男人挥舞手臂,似乎想将假想的凶手砸烂捏碎。

    习乐乐起身拦住他,“姐夫,姐夫,你先坐,咱们……先听听警察怎么说吧。”

    男人凶狠地坐下,老旧的沙嘎吱一声,弱弱地抗议。

    吴端在两人对面坐下,闫思弦问吴端要钥匙,拿了钥匙起身就往门口走。

    “你干嘛去?”吴端道。

    “很快就回来。”

    答非所问。

    好在,一分钟后他就回来了,手里拿了四瓶矿泉水——是从吴端车子后备箱拿来的水。

    他将水分给三人,自己却不喝。

    男人抽了一晚的烟,早就口干舌燥,只是悲痛令他的感觉弱化,此刻看到水,方觉得渴,接过来,拧开,一饮而尽,喘着粗气道谢。

    闫思弦把自己那瓶也递给男人,示意吴端可以开始询问了。

    吴端问道:“你们两家关系怎么样?”

    两个男人显然没想到吴端会问这个,愣了一下,习乐乐道:“挺好的……”

    说完,他似乎有点心虚,又看着男人道:“是吧?姐夫。”

    “嗯。”男人点点头,“我以前跑长途,动不动好几天不着家,家里有什么活儿,都靠他帮忙……你……哎!你姐总盼着你找份正经工作,早点成家。”

    得到肯定,习乐乐才继续道:“我姐对我很好的,我没钱吃饭,都是她救济我,姐夫也没因为钱给过我姐脸色……

    我这个年纪了还没成家,就一直把茜茜当自己的孩子,每年暑假我姐都会带着茜茜回老家,去我那儿住几天,我最高兴他们去了……”

    茜茜,死去的女孩儿,全名汪茜。

    说起以前的时光,两个男人打开了话匣子,习乐乐嘴角微微上扬。可见从前果真是一家人其乐融融。

    男人最后总结道:“我们关系不错。”

    “你有盗窃前科,”吴端对习乐乐道,“抱歉,我不是有意旧事重提,只是……他的前科……”吴端转向男人,“你们知道吗?”

    习乐乐面露窘色。

    “知道,”男人道是坦然:“我还去帮他交过赔偿。”

    “那次以后我就再没偷过,真的!”习乐乐道:“老家地虽然种得不怎么样,但也够我吃了。”

    “你怎么不出来打工?”闫思弦开口问了第一个问题,“现在青壮年不是都脱离农村,来城市打工了吗?”

    习乐乐窘迫的神色缓和了些,“我散漫惯了,受不了管束,而且,我真挺喜欢种地……农村政策挺好,前几年村里搞西瓜种植,我跟着一块干,头两年挣了点钱,我还买了辆二手小车,到第三年,眼看西瓜熟了,谁知道……哎,全县都种西瓜,最后卖不掉,下了几场雨,烂地里了,之前挣的钱赔进去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这两年又重新种庄稼,才慢慢把钱还上。”

    说起种地,习乐乐滔滔不绝,似乎有一箩筐的话要倾诉。

    “说说跟你喝酒的朋友吧,昨天从你姐家出来,你就直接去了那个朋友家吗?”闫思弦又道。

    “是啊……我朋友叫习敬国,一个村的……我们村都姓习……他是我发小,从小玩到大,他出来打工,在城外的造纸厂,我昨天就是在他宿舍喝的酒。”

    “就你们俩?”

    “总共四个人,还有两个他的工友。你们可以去查。”

    闫思弦笑笑,“别紧张,就是例行询问。这么说来,习敬国跟你年纪相仿?”

    “嗯,我俩同年。”

    “他也没成家?”

    “他……成家也跟没成差不多。”

    “怎么说?”

    “初中没上完就出去打工了,后来领回家一个姑娘,没领证,只办了酒席,生了个女孩,可是农村穷,姑娘受不了,就跑了,小孩扔给他。

    现在小孩十几岁了,在我县城上高中了,他出来打工,就是给孩子挣学费的。就是这么个情况。”

    闫思弦看了一眼吴端,意思是“我问完了,你继续吧”。

    吴端便问习乐乐道:“你姐有什么仇人吗?”

    “仇人……”

    “但凡是跟你姐有过节的,麻烦你仔细想想……”

    “这……”习乐乐看了一眼姐夫。

    男人觉察到了什么,瞪着眼道:“你倒是说啊!”

    “我说了,姐夫你别生气,”习乐乐道:“这事儿我姐不让跟你说,怕你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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