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书恒见两位女子进去,一把揪住小四的耳朵,怒道:“你个丢人现眼的货,唱什么唱,还李香兰,以后你要再唱李香兰,老子把你直接变成李香兰。”说着,拿手作刀状,瞄着小四的下身比划了一下。

    小四不晓得自己哪里又错了,当下下身猛地收了一下,带着委屈万状的眼神,可怜巴巴地坐在车上。

    夜渐渐深了,一同等活的几个伙计都拉上了几个活,连小四也拉了两趟,只有张书恒,一直没有生意上门。从夜总会出来的人,一见张书恒,先是好奇地看他两眼,而后转到别的车上。

    张书恒大奇,心下有点恼,但是无计可施。

    这时从夜总会门口又出来几人,看样子喝得醉了,走路摇摇晃晃。张书恒见状,忙将车拉起来迎了上去。当先一人正待上车,看见张书恒的面容,脸色变了变,连那酒都醒了大半,马上低身弯腰向张书恒打了个招呼,换别的车坐了。其他人也纷纷上了别的车,那些伙计招呼一声,拉着客人纷纷离去,就剩下张书恒自己站在当场。

    张书恒哪里不知道原因,前几日的风波闹将起来,现在附近的人几乎都晓得张书恒不是善类,哪里敢坐他拉的车。张书恒大恼,将车子往地上一掼,坐在那里生起了闷气。

    此时,先前进去的那两个女子走了出来,那年轻的女子一见张书恒自己坐在那里,奇道:“哎……”

    张书恒仿佛没有听见,头也不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哎,叫你呢!”

    张书恒这才抬头,一见那少女,脸色发烫,开始手足无措。但是心中烦恼,也不想理她,当下拉起车就走。那少女望着他的背影,嘻嘻笑道:“还挺有意思。”

    那年长女子道:“一个拉车的穷小子,要是没有你爹那句话,早就把他丢到海河了。走吧。”

    说完,拉着那少女上了车。

    张书恒低着头拉着空车一边走,一边忿忿不平。张书恒漫无目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然走出很远,当下把车放下,坐在路边。昏黄的路灯照在他形单影只的身上,显得格外孤独。他左右无事,见地上有别人丢在那里的烟头,当下捡起来叼在嘴里,从身上七摸八摸,摸出一盒洋火来,学人把烟点燃。吸了一口,登时被吭得涕泪交加,当下把烟头往地上一扔,暗道:真不知道这玩意有什么好吸的,差点要了老子的命。

    不知为何,猛然间又想起刚刚见面那少女的俏脸,那模样神情在脑海里居然挥之不去,张书恒伸手往自己脸上给了一个嘴巴道:“胡思乱想,张书恒啊张书恒,你还真拿自己是个东西!”

    就在这时,却听得“咣”一声巨响,把张书恒吓了一跳,举目向声音来源处望去,只见马路中间,两辆汽车撞到一起。随后,又有一辆车过来,从一辆被撞汽车的背后又撞了上去。

    车门打开,呼啦啦涌下七八个大汉,一个个凶神恶煞,手持钢棍砍刀,二话不说就往车上砸。

    “嘣嘣”两声枪响,其中一个大汉仰面倒在地上,显是中了枪。其余的人却毫无惧意,拉开车门把一个男人就拉了下来,二话不说,举刀便砍。那人惨叫几声,被砍倒在地,血如泉涌。而后几个人又打开车后门,从车中拉出一个女人,张书恒定睛一看,当下大惊,原来那女人并非别人,正是卓小姐!

    这少女见状,早已吓得魂飞天外,仿佛傻了一般,连叫声都忘记了。此时,车中另一个保镖模样的人打开车门,拔腿就想跑,被人抓住,就是一阵乱打,那人挣扎半晌被打倒在地,不知死活。

    几个人抓过少女,就往另一辆车里塞。张书恒见状,不及多想,将车推将起来,朝着几个人便冲了过去。对方似乎没有想到这时横生变故,当发现时,张书恒已到近前,那几人来不及反应,被车撞翻在地。张书恒将车一横,向少女道:“上车!”

    少女先是一怔,而后举身上车。

    几个人冲了过来,张书恒起脚将一个踢倒在地,而后不管其他人,拉起车就跑。那些大汉见状,大叫着追了过来。张书恒撒开腿脚,跑得耳边呼呼生风,耳听得身后少女大叫道:“快点快点,他们追过来了!”

    张书恒脚下更快,将那一辆手拉车拉得如风驰电掣,耳听得追叫声渐远,张书恒早已是汗流浃背,不由慢下一些,却听那少女的声音又叫道:“又来了又来了,快跑啊!”

    张书恒心下一惊,又猛跑起来,直跑了几条街,只听那少女又叫:“他们来了他们来了,快跑快跑……”

    张书恒感觉不对,用余光向后扫了一下,后面哪里还有人,而那少女兀自跺着脚道:“快跑快跑,唉?你怎么停下来了?”

    张书恒将车往地上一丢,回头怒视着少女。那少女被颠得疼了,正要发怒,看见张书恒的喷火的目光,知道自己的把戏被识破,嘻嘻笑道:“别生气别生气,刚才的的确确是追来的,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说着回头装模作样的找人,那小样子看起来即可气又可笑。

    张书恒道:“怎么就你一个人?”

    少女嘟了嘟嘴,说道:“我妈想起东西落在夜总会,回头去拿了,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唉,你可真能跑,我头一回坐这么快的人力车,再拉我跑几圈?”

    张书恒一听,哭笑不得,心道,这小丫头是不是傻的?刚刚脱险,她就一点也不怕么?当下道:“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回家!”

    一听这话,那少女故作生气状,说道:“喂,你就想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那些人再来怎么办?”

    张书恒一听,也觉有理,当下道:“上车,我送你回家。”

    少女一听大喜,举步上身,叫了一声:“走咯!驾!”

    张书恒一口血差点吐了出来,摇了摇头,拉起车慢慢往前走。

    见他不理自己,那少女笑道:“你怎么是一个人?那个李香兰呢?”

    张书恒闻言一愣,半晌方才反应过来,嗫嚅道:“李香兰,啊不是,那个……拉活去了……”

    两人一个坐车一个拉车,在大街上行走。张书恒心头慌乱,那少女也不说话,走了良久,张书恒才发现自己没有问那少女的目的地,忙道:“小姐,您家在哪儿?”

    那古灵精怪的少女佯作吃惊,叫道:“哎呀,您还真不错,还能记起问我去哪儿,我还以为你要把我拉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说到这儿,少女突然觉得不妥,止住了话语。顿了一顿,才道:“本小姐先不回家,你先拉我溜达溜达。”

    张书恒忙道:“这么晚了,你要不回家,家里人会惦记的。”

    那少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哟,没看出来,你还知道关心人嘛。你叫张书恒是不是?”

    张书恒没说话,蓦地想到,那女子不会记下那日的仇恨,想报复自己吧?当下心下发凉,暗生机警。

    他的心思,那少女可不知道,只听她说道:“你的胆子还真是不小,居然想杀我妈。”

    张书恒回道:“你胆子也不小,居然敢坐我的车。”

    少女咯咯笑道:“你少来,你要是想对我们怎么样,那天你那一刀就下去就是了,本小姐可是看得真真的。再说,你要想杀我,刚才还救我?你以为我是傻的?”听了这话,张书恒心想,难道你不是傻的吗?只听她话头一转,“哎,话说回来,那天你为什么突然就停手了?是不是看本小姐长得好看,怜香惜玉了?”

    一连串的疑问搞得张书恒汗都下来了,说道:“咱们能不能别提那件事了?”

    “不能!”一句“不能”说得斩钉截铁,“我问你什么你必须老实回答,不然……”想了想,拍手道,“不然我就让你拉着我转一整夜,累也能把你累死!”

    张书恒心下暗暗叫苦,表面上看这国色天香的大小姐是温文而雅,娇弱可人,哪里成想她如此古灵精怪。当下苦笑道:“好,好,我算怕你了,你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一边往那边走,一边告诉你,怎么样?”

    那大小姐一听,紧张了起来,脱下高跟鞋,伸出一只白嫩的小脚,一脚踹在张书恒的后背上,说道:“你打听我家在哪儿干什么,你是不是想对我家不利,你给我老实交待!”

    张书恒只觉得后背一痛,身子向前一倾,差点摔倒,当下说道:“大小姐,我要不打听你家在哪里,怎么送你回家啊。”

    那少女一听,想了想,喃喃地说道:“你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

    张书恒暗暗苦笑道,什么叫有几分道理,明明就是这码事儿。当下却不敢搭茬,现在的他有点怕跟这个少女说话。

    只听背后那少女道:“好吧我告诉你,我家住睦南道,你往那边走,到地儿了我告诉你。”

    张书恒叫道:“小姑奶奶,你不早说,咱们走反了。”

    那少女伸脚又从张书恒后背上踹了几下,不服气道:“那你不早问,现在反而来怪我,赶紧给我走!”

    张书恒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却听得身后少女又说道:“现在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当时就停手了,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看上本小姐了?”

    张书恒闻言,吓了一跳,脚下被石子一绊,又险些摔倒。那少女在车上尖叫一声,伸脚又踹:“你拉稳点,把本小姐吓出个好歹的,看我爹怎么收拾你。”

    张书恒服了,喘着气说道:“我告诉你可以,你把鞋穿上。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动不动就脱鞋,成什么样子。”

    那少女闻言,“哦”了一声,把鞋穿好。这态度的转变倒让张书恒一时接受不了,当下抬头见万国桥就在眼前,便说道:“小姑奶奶,能不能下车让我歇会儿?”

    若是拉其他客人,张书恒万不会这么说,此时一则自己确是累了,二是刚刚与那少女交谈打闹之际,发觉那少女虽是看起来刁蛮,却也跟那蛮不讲理不可理喻的大户人家小姐不一样,想了又想,方才提出这个要求。

    那少女果然也爽利,当下就答应。

    张书恒将车停稳,扶着少女下车,两人一前一后,站在河边。张书恒望着河水,呆呆地出神,那少女站在他身边瞪着大眼睛看了他一眼,而后拿出一只手帕来,捅了捅他,说道:“擦一下汗吧。”

    张书恒还是不敢看那少女的眼睛,低着目光接过手帕,在脸上擦了一下,蓦地闻见那手帕中传来的香气,不由心旷神怡,他定了定狂乱的心神,长舒口气,而后将手帕递还给少女。那少女嫣然一笑,说道:“送给你啦。”

    张书恒又怔了怔,而后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怀里,转头望着河水道:“你想知道当时我为什么停手?其实我没有想其他的,而且当时我也没有闲暇看你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你居然长得这么好看。我听到你叫了一声,就下不去手了。”

    在少女面前,张书恒言词困窘,本来能说会道的他现在却笨嘴拙舌,想了好久方才把句子理顺,说了出来。

    之后转头看向少女,只见那少女哪里有一个富家小姐的样子,她笑嘻嘻地靠近张书恒,问道:“你现在觉得我好看啊。”见张书恒不说话,又问,“当时我担心我妈,我看你那一刀就要下去,当然要叫了,哪里有不对?”

    张书恒心思沉了沉,向前走了两步:“不是因为你,而是我知道,我要杀的人,我并不认识,我不知道她是好人还是坏人,而我了解的,她只是一个母亲。所以,我下不去手。”

    那少女似乎被张书恒这句话触动,当下也不搭话,而是定定地看着他的脸,那月光映在少女的眼睛里,分外明亮。半晌,那少女方才说道:“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善良。”

    张书恒笑道:“什么善良,在这个世界,谁会关心好坏善恶,尤其像我这种低贱的人,生死也不会有人问,不会有人管。善恶,即便是现在有,之后的日子,也会被这该死的世界抹灭掉!”

    听了这话,那少女神情变了变,望着张书恒的眼神也变得格外温柔,她笑了笑,说道:“世界是需要人来改变的,而且,一个人的善良,最终也会有好报的。我从小就相信这一点。不管现在世界怎么变化,之后变得什么样,总有一些应该令人尊重的人,也应该有一些令人值得信仰的东西,不然人们就成了行尸走肉,没有了精神和思想,你说是不是。”

    少女的这句话,对张书恒的触动很大。他没想到刚才还古灵精怪的大小姐,一下子转变这么快,居然能说出这么有深度的话来。

    张书恒笑道:“果然是大小姐,说出得话这么高深莫测。”

    那少女立刻恢复本来面目,笑道:“哎呀,你可不能看不起本小姐,本小姐思想先进着呢!”

    转而又问道:“要你来杀我们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张书恒心下一凛,想了想,摇头道:“我不认识,不过跟刚才那些人,可能是一伙儿。”

    少女道:“哼哼,连幕后的人都不认识,就过来杀人,你可真行。你以为自己是荆轲还是聂政还是高渐离?”

    “你常听戏文啊?”

    少女道:“听什么戏文,看书好不好。”

    张书恒无语,那少女也静静地站着不再说话。两人站了一会儿,张书恒便叫少女上了车,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儿便远远地见到睦南道那一栋一栋气派的小楼。

    张书恒加快脚步,却听身后少女叫道:“停车!”

    张书恒头也不回,说道:“停车干什么,前边就是了。”

    少女蛮横地说道:“我饿了,我要吃点东西。”

    张书恒心道,你饿了,你家大富大贵的什么没有,非得在路边吃什么东西。当下也没有办法,只好将车停了下来。

    那少女探足下了车,伸手一指道:“我想吃馄饨,你请我吃。”

    张书恒有点不耐烦,说道:“我没钱!”

    少女咯咯笑道:“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人!”当下也不介意,伸手拉过张书恒,向路边的馄饨小摊走过去。

    那小摊似乎也快收拾了,只有不远处的一桌坐了三个人,低头吃着。那少女也不管,拉着张书恒在一个桌子前坐下,说道:“我最喜欢吃这家的馄饨了,但是也是好久没吃了。”

    张书恒奇道:“那你家离这儿这么近,想吃就过来吃啊。”

    少女招呼老板,要了两碗馄饨,而后黯然说道:“以前倒是想吃就能来吃,但是我爹回来以后,就处处管着我,不许我出来。”

    少女脸色变了变,幽幽地说道:“他常年不在家,前些日子也只是回家呆了几天,匆匆就走了,说是现在在打仗,脱不开身。”

    话音刚落,只听得旁边桌上三人中,其中一个说道:“卓大帅当然是很忙的,不然怎么能让这宝贝女儿深更半夜四处乱走呢?”

    张书恒转头望去,只见那三个人已然站起身来,一脸阴冷地向这边走了过来。来到两个桌前站定,其中一个叫道:“我们老板想请卓小姐过去说说话。”

    听了这话,张书恒一惊,他没有想到这些人居然还在少女家附近安排人堵截。

    只听少女俏脸一沉,说道:“你老板?你老板是谁呀,本小姐凭什么要跟他说话!”

    那人嘿嘿一笑,说道:“卓小姐,恐怕这就由不得你了!”

    张书恒闻言,暗叫一声不好,话不多说,站起身来同时从屁股底下抡起凳子“啪”一声打在一个人的脑袋上。那三人没有想到一个拉车的小子会这么狠,竟然不声不响地突然动手,毫无防备之下,被打书恒打了个正着。那人惨叫一声,仰头便倒。张书恒见状,一把拉起少女,叫道:“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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