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不允许一个护士带着孩子上班,谢振国当时的士兵身份也不允许家属随军。⒉3杨桂花只能选择退伍,带着孩子返回昭明。就像那首老歌里唱的: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

    没有了后顾之忧的谢振国开始拼命。

    他很清楚,想要在军队里出人头地,唯一的方法就是获取军功。

    “儿子,爸爸在前线打得很苦。两山轮战,很多战友都没能活着回来。爸爸每次上前线都要给你写信,但是很多都觉得写不好,写了又撕掉。不是爸爸不负责,我想为你和你的养母争取更好的未来。别怪爸爸……爸爸没本事,除了打仗,别的什么也不会。”

    谢浩然眼睛逐渐变得浑浊,视线不清。

    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小时候,有很多子弹壳做成的玩具。小飞机、小手枪,还有用高射机枪弹壳焊接而成的金箍棒。对一个孩子来说,那根弹壳棍子实在是重了,好像当时母亲杨桂花也埋怨过父亲。爸爸却大笑着说“这东西可以留到以后,等我家浩浩长大了再玩。”

    我没本事,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冲上战场,用生命和鲜血为你们母子争取更好的将来。

    这就是我的父亲。

    军人有津贴。

    如果战死,还有抚恤金。

    一个为了爱情付出惨重代价的男人,用生命完成了对另外一个女人,以及儿子的承诺。

    “你还小,很多事情说了你也不会懂。爸爸一直在等着你长大,十八岁。不过看看我年轻时候的照片,就能大概想象出你那时候的模样。见过你的人都说你长得像我,呵呵,毕竟你是我儿子。”

    “爸爸吃亏在于文化程度不高。小时候不听你爷爷的话,跟着大院里一帮孩子疯玩。逃学、不做功课、抽烟喝酒聚众打架,都有我的份……说起来真的很丢人,要是爸爸听你爷爷的话,能上军校,也不会混成现在这个样子。”

    “儿子,尽你的力量,争取考上燕京大学。让你爷爷好好看看,他的孙子不是普通人。”

    “等你长大了,爸爸就带你去首都。看看天安1门,看看长城,看看人民英雄纪念碑。我虽然痛恨你爷爷在你妈妈那件事情的态度,但他曾经是个英雄。儿子,对于这个国家的热爱,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爸爸在前线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这一点。每天都有战友离开,每次补充上来的同志都是那么英勇。猫耳洞里的环境闷热潮湿,我们有时候连续好几天都见不到太阳。呵呵,“人会发霉”这句话在平常时候说起,就是一个玩笑。可是在这里,在那种环境,尤其是裆部和脚丫子,真的会发霉。”

    “你看我这记性,既然你都考上了燕京大学,那就不用爸爸带着,自己都能去看天安门。”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爸爸升职了。我终于证明了不用依靠你爷爷的帮助,光靠自己的能力也可以做好。下周就要出国执行任务,还是咱们的老对手南越。等爸爸这次回来,会给你和妈妈带很多好吃的。滇南边境这边好东西可多了。头顶香蕉,脚踩菠萝,一跤跌进花生里……这里的菠萝真的很便宜,又大又甜。”

    谢浩然握着信纸的双手有些颤抖。

    他再也看不下去了,独自坐在那里,泪流满面。

    照片上身穿军装的年轻人,与照片上身穿军装的中年人正在交叠。仿佛两张不同的画,以透明方式摞着,让谢浩然看穿了时间,看到了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站在那里,面带微笑,对着自己张开怀抱。

    ……爸爸!

    抬起头,默默望着窗外,蔚蓝色的澄净天空映在他黑玉般的眼睛里。

    怪不得妈妈一直没有给我看这些东西。

    怪不得她在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等到上了高三,才能打开这个匣子。

    一股狂乱的火焰在身体里乱窜,谢浩然觉得自己需要找个目标狠狠发泄一下。殴打、杀戮、蹂躏,甚至是男女之间的原始欲望……无论任何类型都可以。

    头脑深处释放出一点清明,仿佛酷热炎夏烈日笼罩的环境里,吹进了一丝徐徐凉风。

    谢浩然紧紧捏起的拳头缓缓松开。他张着嘴,仿佛缺氧的鱼大口呼吸着空气。不切实际的可怕念头被驱赶,狂暴杀意也渐渐淡化。

    被痛苦折磨着,因为我早早失去了双亲。

    被幸福呵护着,因为他们对我的关爱一直都在,只是我以前太小,无从察觉。

    右手拿着信封和信纸,左手拿着装满了照片的木匣,谢浩然用双臂紧紧搂住自己的肩膀,整个人坐在床沿,缩成一团。

    仿佛父母都未曾远去。他们一个在左,一个在右。

    无论是照片上从未谋面的亲生母亲,还是从幼年时代抚养自己长大的母亲,在谢浩然看来,她们都没有区别,都是必须永远保留在记忆最深处的至亲、至爱。

    时间就这样在眼前缓缓流淌,仿佛一条看不见的河。

    餐桌上吃了一半的馒头凉了,又冷又硬。

    炖在灶上的鸡汤早已沸腾,散发出诱人的浓香。

    良久,谢浩然终于从空洞无序的思维深处返回现实。干涸的泪水使眼角有些发干,鼻孔里有些很不舒服的湿粘。用力做了个深呼吸,他用手背擦拭眼角,目光再一次落到了信纸上。

    信……已经结束了。看到看完的那部分,就是最后一张。

    没有落款,也没有时间。

    也许父亲当时写得很仓促,也可能是他正在写信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什么必须立刻处理的事情。

    信封外面没有文字,是空的。

    手指轻捏着信纸,有种明显的硬扎感,很脆。

    谢浩然皱起眉头。他发现这些信纸质地并不平整,也没有光滑感。表面有很多起伏,好像是在水里浸泡过,然后晾干。

    他心中不由得一动。

    站起来,快步走到外间的书桌前,拿起钢笔,在信纸边角随便划了几道。

    蓝黑色的笔痕很快渗开,不再保持最初的笔直光滑。

    猜测没有错,这些信纸的确被水浸过,而且这种事情还是在信上内容写好之后才发生。

    为什么会这样?

    谢浩然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他把信纸凑近嘴边,伸出舌头,在空白的位置轻轻舔了几下。

    一股淡淡的咸味很快在舌尖上弥漫开来。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谢浩然脸上浮现出一丝愠怒。思绪被打断的感觉很糟糕,他也很不喜欢在这种时候被别人干扰。想了想,谢浩然把手里的信纸小心翼翼装回信封,把床上散乱的照片和纸张仔细收拢,小木匣还是按照原样装进旧木箱。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出房间,打开房门。

    这个过程前后大约有四分钟。敲门声连续响了好几次,后来就悄无声息。

    谢浩然知道外面的人没有离开,就站在走廊上。

    他现在达到了筑基中期的境界,感知能力比过去敏锐了好几倍。

    对方是一个普通人,不会对自己构成威胁。

    打开房门,看到外面走廊上站着两个人,其中有一个自己认识。

    是“康耀”房地产开发公司的总经理何洪涛。

    谢浩然觉得很意外:“何老板,你找我有事吗?”

    何洪涛刚往嘴里塞了一支香烟,还没有点燃。他显然是因为敲了太长时间房门却没有得到回应而沮丧,更没有想到紧闭的防盗门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打开。惊讶立刻变成了狂喜,他连忙摘下叼在嘴里,尚未点燃的烟,快步走过来,带着强烈无比的激动,连声说道:“谢大师,没想到你在。我之前一直给你打电话,但是没有人接。”

    电话?

    谢浩然下意识转过头,朝着摆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望去。

    他不喜欢在思考某件事情的时候被打扰,所以就把手机调成了静音设置。在卧室了看信的时候,根本没有注意有电话打进来。

    修士也是人。当全部心绪集中在某个方面,特别专注的时候,同样不可能对身边的微小变化产生感应。

    看了一眼满面惊喜的何洪涛及其随从,谢浩然侧过身子,让出足够的空间:“进来说吧!”

    何洪涛转身对旁边的随行人员低声吩咐:“小郑,你先到下面车里休息。我跟谢师傅有事情要谈,时间可能会久一些。”

    年轻的男子点点头,转身朝着楼梯方向走去。

    鸡汤的浓香在房间里飘散,食物的味道总会令人感觉心情舒畅。大家都很熟,谢浩然也省去了客套,问何洪涛:“我刚炖了鸡汤,要不要来一碗?”

    何洪涛连忙摆手,神情很是惶恐:“不了!不了!”

    谢浩然很奇怪:“何老板,你到底怎么了?”

    何洪涛站在那里,脸上的神色变了好几次。他欲言又止,显然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嗫嚅了半天,终于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塑料袋,打开。

    里面装着一堆被收拢的灰烬。

    他的声音沙哑:“这是谢大师你上次给我的那张护身符。现在……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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