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白头,这種吹牛逼的说法往往用来体现一个人的悲伤,爷爷如今就是这样。灰白黑三种发色盖在脑袋上,像鸡窝一般杂乱,我问他不是不伤心过度,以至于头皮再也不能分泌黑色素,爺爷啊了半天,才理解什么是黑色素。

    五乘是光头,爷爷就染了一头乌黑的发,专门向他显摆。现在五乘没了。爷爷說:我染给谁看呢?

    已是深秋。植物纷纷凋谢,山女常常冻手冻脚,有一次我上山点了堆篝火给她取暖,差点把她烧着了,爷爷给她裹了一層棉被便拖着我下山,让我们明年再相见。

    杏桥村安稳下来,不再有脏東西和好兄弟四处作乱,我以为是五乘的离去没了罪魁,爷爷却说世间本来就该这样。人不犯鬼,鬼不犯人。

    我问爷爷那个瞎子去了哪里,为什么还不来报仇,爺爷说:陈瞎子跑了。

    爷爷,五乘,还有城隍庙里那只猹,联手赶跑了姓陈的瞎子,然后爷爷把五乘做了。

    我让爷爷多讲讲五乘的事,可爷爷好像开始自恋。只说他过去的英勇事迹,决口不提老和尚的来历。

    很多事没有联系,或者说用一种非常规的方式联系着,爷爷只让我当故事听,不要刨根问底,还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

    “就说你们年轻人的搞对象,一男一女看对眼了,爱的天翻地覆死去活来,可人的感觉由激素控制,要是爷爷告诉你,你和山女的感情就是一种粘不啦叽的液体产生的,你不觉得无趣?为什么眼睛长在心脏上面?因为老天爷让你接触一件事物的时候先看它的表象是否喜欢,而不是让你先用心分析它的本质,女人喜欢钻石,可你要是给她画一堆碳元素的符号,她会高兴?”

    我奇怪道:“你连黑色素都不知道,怎么会说这些奇怪的话?”

    “知道的爷爷装不知道,不知道的爷爷想办法知道,所有人都以为爷爷不知道,其实爷爷什么都知道。”见我不满意,爷爷进一步解释:“上次你说黑色素,我就拿三蛋的课本学习了一番,现在知道很多东西,要不爷爷给你背个化学元素周期表?唔,三角函数也会!”

    “还是继续讲故事吧,你背了我也不知道对不对。”

    有地点,无时间,爷爷的故事从来都是这样。

    那一年,爷爷想媳妇了,便向师傅辞行回家,这个师傅并不是五乘,那是他们还未相识。

    爷爷家在扬州附近的一个小村,山脚下,溪水边,村里人丁不旺,数起来也不过五六十户,三四百口,正是那种一家丢个碗,全村都知道的小地方。

    爷爷的归来很突兀,像一卷泼墨山水画的山峰上飞着一架f,反正他进村时,所有的人都停下手中的活盯着他看,那时,他已离家十八年,跟着师父学道十三年。

    村民的目光让爷爷不安起来,难道家中的妻儿早已丧生?他这样想着,忐忑的迈步回家,刚走到门口,一个妇人就踉跄着跑出来,那是爷爷的妻子,五乘口中我的大奶奶,名叫刘碧珍。

    刘碧珍听村里人说爷爷回来的消息,是赶出来迎接的,两口子骤然见面,爷爷除了激动还感到阵阵惭愧,他不该为了所谓的修道梦抛妻弃子,在外浪荡了十几年,爷爷暗自决定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爷爷和刘碧珍相拥,诉说着这些年的经历,刘碧珍也知道他跟着老道士学习,问他修炼的怎么样,会不会穿墙而入或者点石成金。

    当然不会,那是仙家本领,爷爷会的就是看风水,算命,抓鬼,可这些本领在村里人眼中就是神汉神婆的把戏,算不得高深,所以他也没说实话,反而告诉刘碧珍他早就不修道,而是在外做生意,这些年攒了不少钱,准备好好过日子。

    刘碧珍信以为真,爷爷更吹的没边,一会说他和镇长把酒言欢,一会又和某个师长并肩作战,而事实上他只是和师父去给镇长家迁坟,陪师父给师长的小妾算命而已。

    爷爷以为他的话能让刘碧珍欢喜,可刘碧珍反而苍白了脸,不停的流汗,爷爷问她是不是有事,刘碧珍支吾了几句,爷爷又问,他的儿子去了哪里?刘碧珍说在城里给当铺当学徒,得过几天才能回来。

    刘碧珍让爷爷休息,她去托人给儿子送口训,叫他回来认爹。

    当年爷爷离家的时候,刘碧珍刚大了肚子,爷爷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儿子很内疚,刘碧珍走后他窘迫的不知如何面对,正巧他师父的道观就在不远的山上,便独自上山,一来看望师兄弟,再一个也想给儿子求道护身符。

    话分两头,刘碧珍出门之后没有耽搁,向邻居借了一头青花大毛驴,慌忙的赶到镇上一大户人家。

    原来当年爷爷跟着道士外出云游,只是他一厢情愿,那道士嫌他资质驽钝并不愿收徒,走了没多远就趁着夜色使了个小法术溜走,而爷爷陪着一个纸人在废屋里睡了一觉,早起后发现没了师父,心知他甩了自己,正想回家却觉得颜面无光,索性四处打工,混个一日两餐。

    那年月吃饭是极难的,不要说三餐一宿,就连两餐都费劲,爷爷游荡了三个月常常饥一顿饱一顿,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正惆怅当中,见路边有六个人打架,他上去一瞧,原来是三个泼皮向三个行商护卫讨钱,三个护卫是商队的先头,赶在前面探路却被泼皮缠上,想出些钱脱身,泼皮却嫌少,渐渐厮打起来。

    爷爷学过拳脚,也就是听拳脚师父说武功再高也怕洋枪洋炮,只有修炼成神仙中人才算厉害,这才决心修道,而他见到这六个人打架,地上掉着钱,二话不说就冲上打在一起,趁机捡了钱就跑。

    正在这时,路西边逶迤赶来一队行商,山林中呼啸冲出几十个强盗,原来那泼皮无理取闹就是为了缠住护卫,好让商队继续前进,给山贼下手的机会,爷爷是撞在枪口上了。

    爷爷为了保命,入了山贼,专门装成行脚商加入商队,引着山贼四处抢劫。

    有一次便被认识他的人瞧见,但这人只见到爷爷所在的商队被山贼屠杀,还当爷爷也死,回家后顺道向刘碧珍报丧。

    这是误会,若刘碧珍恪守妇道,或者疼儿爱子,也不会有后面的事。

    刘碧珍以为男人死了,琢磨着就算见不到尸骨,也得立个衣冠冢,便进城里买香烛,还想找一个喊魂的道士,将爷爷的魂喊回来接受供奉,可市井多为屠狗辈,虽然也有句话叫做仗义每多屠狗辈,但更多的还是不仗义,刘碧珍找的那个道士就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假坏道士。

    那一天冯道士正守着卦摊等弱智上门,刘碧珍就在摊前坐下,问他会不会做醮招魂之术。

    冯道士虽然读过几本道书,却也是不信鬼神的主,但凡与鬼神有关的事,在他嘴里就没有不会的,当即问刘碧珍有什么事。

    刘碧珍把爷爷的事一说,冯道士拍案而起,直说这事太简单,冯道长亲自出马,小亡魂手到擒来。

    只是立衣冠冢而已,况且按那人的说法爷爷死了月余,也没有规定的日子,刘碧珍留了家里的地址,让冯道长有时间来,便买了东西回家。

    冯道士别的没有,就是有时间,第二天就背着法器去了刘碧珍家,而刘碧珍也换了一身白衣,正在看儿子玩耍。

    俗话说要想俏,三分孝,刘碧珍原本就长的姿容美丽,此时更是白衣白鬓,再加上眉宇间一抹哀伤,实在是我见犹怜,冯道士一见之下便觉得心痒,直呼为什么昨天没好好看她一看。

    心里有了邪念,冯道士找了许多借口将一天的法事拖成七天,刘碧珍不愿意,担心花费太多,可冯道士却说爷爷死于刀兵,不将法事做完便会化成厉鬼来杀人,他又是见多了人情的老油条,明白刘碧珍的担心,便说这七天只用管饱,不必多掏钱。

    这种好事刘碧珍当然答应。

    人心不足蛇吞象,冯道士最初只想多见几次小妇人,现在能连见七天,心里又冒出其他想法,做完法事回家之后,也是思绪万千不知用什么办法能将刘碧珍搞上手。

    那可是村里,别说和刘碧珍翻云覆雨,就算他摸摸小手,刘碧珍不满意高呼起来,全村人都能将冯道士扒了皮。

    装着心事,冯道士连晚饭都吃不香,正琢磨着,有个人提着一壶酒跑来找他。

    原来冯道士常年在城里算卦,断不了有人找他做法事,一来二去这人也琢磨出生财之道,他联系了一家卖香烛纸人的商铺,凡是找他做法事,就推荐这家的货物,几年下来,冯道士与商铺少东家倒是关系极好。岛役厅扛。

    少东家名叫李三,也是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不然怎会与冯道士臭味相投?

    这晚李三在家无聊,来找冯道士喝酒,酒酣之后见他愁眉不展,问了原因,冯道士也没多想便和盘托出,李三平常游街串巷,大本事没有却有一肚子坏水,偷鸡摸狗搞破鞋的伎俩很多,微微思考后,就贱笑着给冯道士出了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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