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足利赖光眨了眨眼睛,“因为对普希金和克格勃的实力的恐惧吗?”

    “不,并不是如此。普希金和克格勃虽然强大,但是尚不值得我恐惧。”桑切斯摇了摇头。

    “那你在恐惧什么?”

    “冥冥中的上苍!”

    “上苍?”

    “对!”桑切斯点点头,“无论是计算得多么精准的计划,无论是执行得多么滴水不漏的计划,也无论是多么熟练而又胸有成竹的计划,然而我们始终无法将一切都百分之百的控制在我们自己的手中。因为无论怎样,事情总有一部分掌握在那冥冥中的上苍的手中。它超越了我们人类的智慧,也超越了我们的计算。所以,我们必须随时随刻冥冥中的上苍保持敬畏和恐惧。”

    “而这种恐惧和敬畏,促使你们做每一件事情的时候,都全力以赴,注重每一个细节。只要是能够做到的事情,不管到最后会不会真正起到作用,全都会用心去把他做好。”

    “足利先生,正是如此。”桑切斯点头道,“无论是多么有把握的事,最多只能自信到九十九分,另外这一分,要留给对上苍的恐惧,然后,用这畏惧驱使自己不厌其烦地去做各种琐碎的准备。通常,所有的这些准备都是徒劳的。但是总有一天,这些看似无用的琐碎准备,却很可能决定我们的命运。”

    “这些话是桑切斯先生自己说的吗?”

    “足利先生高抬我了,我可说不出这么有哲理的话来,这句话是我们罗斯切尔德家的家长所说的。”

    “家长?罗斯切尔德家族不是理事会掌控一切吗?”

    “的确如此,不过罗斯切尔德家族还是有家长的。家长是罗斯切尔德家族的一个荣誉职位,除非家族遇到生死存亡的危机,否则没有实权。这个职位是单一继承制,通常是由上一任家长指定继承,任何人都不得干涉。”

    足利赖光问道:“现任家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只知道家长是一个极有智慧的人,至于他的真实身份,只有理事会成员才可以得知。足利先生已经是理事会成员,东京的事情了结之后,在瑞士会有一个理事会会议,到时候您去参加的时候,就可以知道了。”

    “是吗?这么说起来,我开始有点期待那一天了。”足利赖光高兴地点点头,说道。

    两人正说笑间,有人进来报告,“报告足利先生,桑切斯先生,普希金已经确定被击毙。不过,他似乎还有一名同行者,已经驱车逃窜,追赶不及。”

    “看清楚长什么样子了吗?”

    “因为夜色太黑,没有办法辨认。”

    “算了,应该也是克格勃的人,反正他也没参与我父亲的刺杀案,还是不要过度刺激他们了。”足利赖光说着,高兴地站了起来,“走,该是去见见我的好弟弟的时候了。”

    丰田汽车在黑夜里疯狂地往前疾驰着,车窗没有关。

    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雨来,冷风不断地往里面灌,将段天狼那金黄色的假发吹得凌乱不堪。

    自从出生以来,段天狼还从来没有流过哭过。

    然而,此时此刻,在汽车疯狂疾驰的时候,仿佛得了一种奇怪的眼病一般,泪水止不住的从眼眶中往脸颊上划去。

    事实上,段天狼这时候也算不上在哭,因为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的脸上也没有任何哀伤或者难过的表情,而是一片呆滞。

    是的,就是呆滞,就好像一台电脑因为系统崩溃,而在刹那间定格,无法再实行任何任务一般。

    而在段天狼的脑海里,始终都只有一个画面在反反复复的播放——普希金走出去不到两百米,突然一阵枪声大作,最起码从六个角落里射出子弹来。普希金甚至于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已经倒了下去。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专门为笨蛋而准备的陷阱,而自己就是那个笨蛋,是自己一手策划了普希金的死亡。

    一连串的毫无阻碍的成功,让段天狼本就庞大的自信开始变得有些过度,这过度的自信,使他难得地产生了大意,而这大意最终葬送了一个曾经与他生死与共的朋友的姓命。

    或者,更准确的说,不是一个朋友的姓命,而是两个。

    普希金一旦死亡,织田有信失去了诱饵的价值,自然不会有生存的道理。

    在段天狼的心里,已经认定了,这两个人的死,自己都要负上全部的责任。

    这种亲手葬送自己好友姓命的负疚,将永远地埋藏在段天狼的心中,使他一生都难以释怀。

    而在眼下,这种负疚给段天狼带来的痛苦,甚至于在某一个时间段内,超越了段天狼的精神负荷,以至于他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

    段天狼的大脑,在这个时间段里,有生以来第一次停止了运转。

    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会呈现出现在这种奇怪的状况——只知道流眼泪,却并不发出哭声,表情麻木,脑中除了普希金被枪杀的一幕之外,一片空白。

    也不知道开了多久,也不知道开了多远,总之是身后不再有人之后,段天狼终于猛地一踩刹车,将车子停了下来。

    段天狼目光涣散地望着前方的路面,像极了一个魂魄已经被勾走的空壳一般。

    一向思维能力强悍到近乎超人的段天狼,在这个时候,用尽全力,竟然都无法将自己的思维收拾起来,去思考任何一件小事,他甚至无法给自己的双眼找到一个焦点。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骑自行车的曰本警察经过来,他见到段天狼把车子停在路边,于是骑了过来,结果看到车子里坐着一个金发碧眼的清瘦西方青年,只见他目光迷离,满脸泪水。

    根据自己的经验,这名警察判断这名西方青年一定是失恋了。

    “先生,你没什么事吧?”

    这名警察一共用他蹩脚的英文问了整整三遍之后,段天狼才终于反应过来,他侧过脸,看了看这名警察,然后用英语答道:“我没事,我只是……有点累。”

    就在回答这句话的时候,段天狼一度停止运转的大脑终于又重新恢复运转。

    “哦。”警察听完段天狼的解释,点了点头,骑车走开了。

    段天狼将汽车的挡风玻璃关上,然后抿着嘴巴静了一阵,约莫三秒钟之后,他终于咬着牙齿小声地哭出声来。

    段天狼一边哭,一边用力地锤打着车台,嘴里不断地骂着,“艹!艹!艹!艹……”

    当段天狼在为自己所造成的不可挽回的错误而痛苦万分的时候,春风得意的足利赖光正在跟他的亲弟弟织田有信说话,“你的搭档真是太了不起了,他做到了我们所有人都难以想象的事。”

    听到这里,织田有信就心悸地闭上眼睛,足利赖光得意的表情,已经让他知道了结局。

    不过,这种心悸只是一刹那,不一会之后,织田有信的心情就重回平静。

    无论是他,还是普希金,其实对死都看得很透,不然他们当初怎么敢去刺杀足利赖光的父亲?

    更何况,织田有信自己马上也要死了,所以,也实在没什么好难过的了。

    “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的好朋友都为你做了些什么吗?”足利赖光说着,笑着在织田有信的对面坐了下来,也不等织田有信回话,就自顾将整件事情的经过,详尽地讲述了起来。

    讲到精彩处,足利赖光甚至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当他将到最后的时候,他微微扬了扬右手,“但是,最后他还是死在我们的手里了。”

    足利赖光所说的结果,是早在织田有信的预料之中的,所以他并没有什么感觉。

    真正让他惊讶的,是足利赖光所说的那些经过。

    一听到这些经过,织田有信马上就知道,段天狼一定插手这件事了。

    而从织田有信的叙述中,可以得知段天狼还活着。

    当在心里想到这点,织田有信再抬头看着足利赖光手舞足蹈的得意模样,竟然也不觉得那么面目可憎了,“可怜的家伙,你人生里真正的灾难才要开始了,而你竟然还不自知。”

    “好了,我宽容你多活了这么多天,又给你讲了一个这么精彩的故事,我这个做哥哥的,对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现在,该是你上路的时候了。”

    足利赖光说着,从手下手里接过一把枪,指着织田有信的脑袋。

    在临开枪前,他问道:“你有什么遗言留下吗?”

    织田有信咧开嘴,笑了笑,说道:“我很同情你。”

    两千零六年二月二十八曰凌晨两点零三分,在流失了差不多四分之一公升泪水之后,段天狼终于止住了哭声,他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水,用力地吸了一下子鼻子,看了看汽车的倒后镜,再深吸了口气,将脑袋靠在驾驶座的座位上。

    就这样安静地躺了一阵之后,随着一身深深的叹息,段天狼的心境重归平静。

    “哭也哭了,后悔也后悔了,接下来,总该做点什么事情了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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