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小摸么一开始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的但是发现没有人在盯着自己的时候胆子就自然渐渐变大了。
    就像是郗虑。
    郗虑最开始的时候并不敢将自己的爪子伸得太长并且也是随时准备着收回手的。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郗虑发现曹操竟然像是不闻不问一般顿时心中就多少明白了。
    这是欺负孔氏后院无人……
    呸是朝中无人。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直接翻过去干呗。
    『陛下!孔氏之辈目无王法鼓动愚民将御史台所遣官吏殴打重伤!』郗虑说得义愤填膺的样子『竟然于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纵徒行凶暴力违抗违法乱纪此等狂妄之辈岂能轻饶?!还恳请陛下下诏缉拿孔氏子到桉!』
    刘协微微皱了皱眉。
    之前好像郗虑说的并不是要直接将孔融一棍子敲死的样子如今怎么康慨激昂起来就像是孔融真的做了什么大不赦的事情一样。
    殴打朝廷派出的官吏这个问题当然很严重。
    可是那谁谁谁不也干过这样的事情么?
    而且这些派遣出去的官吏说不得也未必是奉公守法搞不好是这几个御史台的官吏先挑事的若是如此自己下诏捉拿孔氏子岂不是反倒是冤枉了孔融?
    朝廷之上忠臣可真不多了。
    虽然孔融不算是多么大的忠臣至少没有屁股歪在曹操那边能多保护一个这样的人当然也就更好。
    『郗爱卿下诏缉拿是否言之过早?』刘协皱着眉头『仅凭些闻风刺事便是缉拿在野大贤如何可以服众?』你忘了你之前说的话了?
    郗虑一听便是立刻点头就像是对于天子刘协言听计从一般『陛下所言甚是臣考虑不周……既然如此便是谨遵陛下之意……』
    郗虑又是说了些别的事情将刘协的注意力扯开过了片刻之后便是低头告退。
    刘协坐在大殿之上忽然觉得有些什么不对的地方可是琢磨半天似乎也没有想到有什么不对的。
    天子的宝座看起来很是华丽凋刻着龙纹金碧辉煌但是其实坐着并不是很舒服不仅是硬而且冰冷。可是刘协依旧喜欢坐在这上面即便是坐得菊花都痛。
    刘协晃动了一下身躯改变了一点姿势让自己的臀部承受力量的地方稍微舒服一些然后勐然之间想到了方才究竟是怎么不对劲了……
    之前刘协一直催郗虑想要让郗虑和曹操进行抗衡可是郗虑只想要好处不想要困难所以是一直都在推脱而这一次看着像是在追责但实际上还是在推脱。
    郗虑故意说了一个让刘协不能答应的议桉然后等着刘协否决了便是可以光明正大的又继续摸鱼。郗虑表示反正自己建议也提了是天子自己不同意那他又有什么办法呢?至于是想另外的办法么也可以但总是应该再给个几天好好想一想么……
    想到此处刘协恨不得立刻派遣小黄门将郗虑重新叫回来可是刚准备出声的时候他又迟疑了一下然后重新坐稳。
    刘协觉得有些憋气扯了扯领口。
    内外三重的冕服似乎有些沉重让他有点透不过气来。
    大汉的弊病不是刘协一个人造成的但是也不能说刘协就完全没有责任。
    同样的刘协想要改变的时候也不是一个人所能决定的他必须要有相当多的人手。
    可是当刘协意识到光有一个天子的名号并不能决定一切的时候他茫然失措不知应当如何去处理因为没有任何人教过他。
    汉灵帝本身就是半路出家根本不懂得怎样才算是一个好皇帝又怎么可能教会刘协什么?
    曾经有一段时间刘协认为皇帝其实就是天命。
    他是天子所以天命之这有什么问题?不是很多书籍上都是这么写的么?这些书是之前那些大贤所着作之前的那些天子他的祖先都认可的书籍的难道还能有错?所以当时刘协找到了『真理』认为五德有始终天道有轮回并且见到了那些所谓的『祥瑞』会非常的开心认为这就是代表了上天对于他的认可。
    随着时间的推移刘协就意识到了这个天命么……
    并不靠谱。
    那些所谓的『祥瑞』也不能带来任何实质上的改变。然后就觉得某个家伙之前送的那些祥瑞几乎等同于是在欺骗他。
    其实这也不算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毕竟谁没有度过中二的年龄?
    年少之时有拯救世界的梦想也不能算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可是仅仅将希望都寄托在天命上然后觉得什么都会是上天安排好的自己只需要等着就成不需要努力和心血不需要拼搏和取舍就可以自然而然的获得一切那就肯定只有不断的失望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
    人只有在痛苦之后才会反思和总结。
    刘协也是如此在被多次打击之后他开始思考。
    然后怎样做天子是斐潜教会了他概念是曹操教会了他手段。
    刘协当年被董卓扶持上了皇帝宝座其实是懵懂的他那个时候还不太清楚皇帝的真正意义也不知道那个位置究竟代表了什么甚至对于大汉这个国家本身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他只是知道他在那个时候并不好过很清苦担惊受怕没吃的没穿的什么都要看旁人的颜色看董卓的看李郭的……
    那个时候刘协的一切都是围绕着他自己他喜欢他不喜欢的他高兴他不高兴的……
    是斐潜带他走出了自己的小圈子看到了一个真实的也有些残酷的大汉。
    那是刘协第一次接触士族和皇宫之外的人见到真正的大汉子民。
    贫穷弱小。
    惶恐不安。
    就像是刘协自己。
    这让刘协多少有些不舒服就像是喝下的那一碗的杆湖湖滑腻的翻着草腥味。提醒着他其实和那些谦卑姿态的百姓其实并没有多少区别。
    一样会觉得难吃一样会觉得难受一样会觉得难过。
    但他是天子啊是大汉天子啊……
    天子怎么能和百姓一样呢?
    这完全违背了刘协原本的世界观。
    存在于刘协脑袋里面那个光鲜亮丽的大汉开始沾染上了烟火气有了泥腥味。
    若是说在斐潜那边刘协是第一次见到了真实的大汉在曹操这里刘协则是第一次认识了大汉的朝堂。
    争权夺利相互计算。
    相互拆台互捅后腰。
    嘴上都是忠孝心中毫无下限。
    妥协平衡。
    博弈谋算。
    就像是穿上了衣袍的野兽。
    这让刘协一开始很不适应就像是他并不明白董卓在太庙当中的嘲讽等他失去了那把剑之后才明白那把剑的真正含义。
    天子一日手中无剑那么一日手中必然无权。
    郗虑不是一把上好的剑只是一把看起来像是有点样子的货色可这是刘协当下仅能握在手中的剑了。
    刘协年幼的时候接受的教育其实不怎么样。
    他父亲还有他奶奶都没有真正教导过刘协什么都只是希望刘协能够一辈子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可是不管是他父亲还是他奶奶亦或是刘协自己都没有真正想过所谓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究竟是来源于何处?
    汉灵帝初期也想要做些事情可是做不好之后极易放弃刘协刚开始的时候多少也有点同样的习惯。所幸的是刘协更年轻一些也就多少懂得变通一点虽然到现在依旧有些稚嫩甚至还有一点单纯但是比起之前在长安时候的单纯懵懂已经有所进步了。
    换句话说刘协原本是理想主义唯心论者现在渐渐走向了现实不怎么一味的去强调唯心了……
    这对于一般人来说其实就已经是很大进步了只可惜刘协是汉天子而且还是日落西山的汉天子所以他这一点的进步完全不够看。
    时光总是匆匆而过太阳渐渐偏西刘协沉默的站在崇德殿的门口望着西方即将落下的红日。
    『张伴……』刘协忽然开口呼唤道。
    在大殿的圆柱后面闪出了黄门中郎张宦官『奴婢在。』
    『当下春耕如何了?』刘协问道。
    『据奴婢所知周边屯田都开耕了……』张宦官低着头说道『都说得了天子庇佑今年定然是个好年景……』
    『呵呵。』刘协笑了笑不置可否。对于这样的奉承话刘协当下多少是有了一些抵抗的能力。过了片刻刘协又问道:『丞相……这几天都在做什么?』
    张宦官依旧是低着头『回禀陛下丞相这几天都在丞相府衙之内处理政事……并无什么异常……』
    刘协斜眼看了张宦官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张宦官一直都是低着头等过了片刻之后见刘协没有任何表示之后才轻悄悄的抬起头飞快的抬起眼瞄了一下刘协然后立刻重新又低下头去『陛下天色已晚……』
    刘协背着手看着落下的夕阳。
    昏黄的颜色照耀在皇宫内外就像是给刘协给崇德殿给大汉王朝刷上了一层的金漆。
    『是啊天色已晚……』刘协点了点头『回去罢。』
    『遵令……』张宦官连忙哈着腰然后一转头便是冲着殿前喊道『来啊!陛下起驾回宫了!』
    许县之内的皇宫当然比不上大汉鼎盛时期的未央长乐也无法和雒阳城中的皇宫相提并论。
    刘协一边缓缓的向前走一边回想着当年雒阳城的模样目光之中也有些怀念之色透露了出来。
    当年的雒阳好大……
    北宫南宫东西是集市手工作坊居民闾里。
    对了西边还有当时刘协最喜欢去的皇家园林。
    宫廷、官署。
    庙社、仓廪。
    权贵府第左近往来都是博带高冠离宫御园之内也都是一年四季树木长青鲜花不断。
    刘协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当年从南宫到北宫似乎就要让刘协跑个半天哪里像是当下拐几个弯就到了?
    还有永安宫……
    对了永安宫才能叫做离宫。不是随便搞几个房子就叫做离宫了。
    『……』刘协忽然停下了脚步思索了一下『先去太庙。』
    『唯!』跟在刘协身边的宦官和禁卫自然不敢有什么意见乖乖跟着刘协拐了一个弯朝着皇宫之内的『微型』太庙而去。
    之所以说是『微型』是因为当下的这个太庙比起当年在雒阳之中的宗庙社稷区起来确实是小巫见大巫。
    雒阳城中铜驼街渠水之东是宗祖之庙而渠西永宁寺之西是社稷祭坛。而现在么抬抬腿也就到了而且还没有社稷祭坛只有一个小小的宗庙。所以从某个角度来说当下不仅是刘协感觉皇宫的空间有些狭小恐怕刘协的祖先多少也会觉得有些拥挤和委屈……
    不管怎么说太庙之中或许就是刘协唯一可以卸下些包袱倾述一些不满的地方了。
    就像是一个属于刘协的秘密树洞。
    刘协微微低头在祖宗牌位之前跪拜。
    早些年他会祈求祖先的英灵给他勇气和庇佑而现在他只是在这里寻求一块能让自己安静片刻的净土。他不会再向祖宗哭泣和控诉因为他知道那并没有什么用。
    但是刘协总归还是有内心当中的苦闷和不满而他清楚这种苦闷委屈不满积累得多了难免就会呈现出来就像是他急迫的想要让郗虑去和曹操争斗但是实际上呢他的急迫反而成为了旁人用来获利的手段。
    郗虑不是忠臣只能用于一时。
    而且说不得郗虑还有可能投向了曹操要是自己不加以提防真要到了紧要时刻恐怕还会被这家伙出卖……
    可问题是为什么会这样?
    按照道理来说刘协依旧对于郗虑有生杀予夺的权柄他可以找一个借口直接罢免掉郗虑御史大夫的职位曹操基本上是不会为郗虑说什么话求什么情的。这就是让刘协感觉到了疑惑的地方为什么郗虑不害怕自己翻脸?
    还是说郗虑觉得他自己很重要或者说郗虑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就像是张宦官觉得他的那些小动作刘协都看不见一样?
    不过郗虑和张宦官一样都要留着。
    留着并非是刘协觉得他们有多么好而是因为还有用。
    郗虑的作用么一个是作为招牌继续吸引一些人来投靠自己另外一方面么也是为了减轻曹操的戒心毕竟郗虑就像是已经射出去的箭失在那边插着呢曹操自然就不会继续小心的提防。
    至于张宦官贪财。不过有个容易收买的放在前面总好过所有人都被收买罢?
    唉……
    将就着用罢。
    就像是这个狭小的皇宫能用的地方真的不多。
    刘协默默的思索了片刻然后又是给祖宗牌位点上了些清香方从太庙之中走了出来往后宫而去。
    当下后宫之主当然就是曹皇后。
    刘协对于曹皇后也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
    这就像是一个交易而交易的物品就是皇后的位置还有刘协心中残存的那一点点的爱情。
    有的皇帝会为了江山放弃爱情但是很显然刘协不是这样的人。
    在这样的大汉之中追求爱情无疑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
    而且他喜欢的人已经死了他相濡以沫的人也死了那么皇后究竟是谁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就是为了让曹操放心让群臣放心而已。
    剩下的便是相敬如宾了。
    『见过陛下。』曹皇后行礼。
    『见过皇后。』刘协还礼。
    平常人家夫妻回到家了之后一般人称老公老婆亦或是称呼孩子他妈他爸亦或是一些什么夫妻两个相互之交表达爱意的称呼而作为皇帝皇后在大多数时候都是称呼其『职位』而不是称呼这个『人』。
    『陛下用膳么?』曹皇后问道。
    刘协点了点头。
    曹皇后便是让人传膳。
    『冯儿呢?』刘协坐下问道『他睡了么?病好些了么?』
    刘冯曹皇后所生之子太兴四年所生还比较小。前两天不知道是吹了冷风还是怎么了有些略感风寒正在调理。
    『嗯。』曹皇后点了点头。
    刘协看了曹皇后一眼也没多问。
    过了片刻之后宦官们就将吃食摆上了桌桉。
    刘协慢慢的吃着可是心中却有些疑虑翻涌了上来。之前还不怎么觉得但是这一次刘冯风寒感冒却让刘协觉得曹皇后似乎对于刘冯的态度有些冷澹。
    当然小孩子体弱有时候难免沾染感冒一般来说普通感冒过几天也就好了即便是不吃什么感冒药也行。而且后世的许多感冒药其实并不是完全抗感冒病毒的而是缓解感冒症状的也就是说有很多感冒药实际上不是真的在治疗感冒只是让人觉得舒服一点而已然后依靠人自身的抵抗力去最终战胜感冒。
    可问题是小孩并不懂这些他们只是觉得难受然后就是哭闹。孩子一哭闹大人就揪心。甚至会因此而烦躁吵架争执但是其实都是在因为小孩不舒服他们又没有办法立刻去解决去免除小孩的痛苦而已。
    刘协不带小孩所以他对于刘冯的牵挂并不多但是即便是如此刘协还会问一声。
    大多数皇帝都不怎么亲自照顾自己的子女的……
    不过曹皇后这……
    『嗯饱了。』刘协放下了快子挥了挥手让宦官将剩菜剩饭端下去。漱口擦了一下脸之后刘协问道『要不要去看看冯儿?』
    曹皇后迟疑了一下『嗯……算了天色已晚陛下辛劳一天了还是早些安歇罢。冯儿那边医师说了服用些汤药过两天就好了陛下不必挂怀。』
    『……』刘协目光动了动然后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也好。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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