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海路是个很神奇的地方,它的前身即是法租界,也是清朝高官巨贾的首选居住地。因此这条不足三公里的长街有一半是欧式高层建筑,一半是低矮地中式宅院。

    作为百年前武江的娱乐商业区,拥有半条洋建筑的道海路比之百年前更显辉煌,各类商业巨擘无不在此安营扎寨,商业街上人流如梭,而一个教堂之隔的道海路老宅街,却显得异样的清净,除了偶有文人气息地游客学者慕名前来,手举长枪短炮画板前来拍摄探古外,就是一些超近路的武江本地人。这一排排凝聚着百年历史的老宅大门鲜有开启。

    道海路三十七号门前的青石台阶上,坐着一个仪态不凡的中年人,说他是中年人,他却有一对八十老人洞察世事的眼睛,当然,你再看多一眼,它或许又像一个青年人的眼眸,顾盼间,闪烁着恣意汪洋地杀伐锐气。

    他的服装很简单但也不简单,路过此时的很多文人学者都看出不凡,而在一些武江本地人眼中,不过是蹩脚地大路货而已。

    但即使他如乞丐般摊坐在门沿台阶上,也不影响他独特的魅力。

    两个路过的摄影师半蹲着给他连拍了几张照片。他也淡然处之,不笑,不怒,不惊,不慌。

    不过当两名摄影师走出一百米地时,身后悄然出现一名身穿棉布夹克的年轻男子,轻喊了一声,“两位,请等一等。”

    两名摄影师愕然回头,男子长像和穿戴一样普通,但脸部棱角如同机器打磨过一般,身材异常魁梧,二肌头几乎从肩部隆起。

    男子先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蓝色证件,摊手向二人展示,半分钟后他才低声道:“请配合我们的工作,刚才拍摄的相片必须删除。”

    就在两名摄影师犹在惊骇刚才证件上的单位名称时,一只手已轻描淡写地从他们手上拿过相机,手法老练地摁了几下删除键,稍稍核对无遗漏后,单手递给他们。然后默默转身而去。

    金杨从他们身边经过时,这两名摄影师还在争论。

    “你到底看清楚没有?”

    “我的眼神你又不是不知道,百分肯定,就是那……个部门……”

    “你说我们刚才拍摄的那人会是什么大人物?”

    “不知道,现在想起来,他的气度绝非常人,只是,他坐在地上干嘛?奇了怪了?”

    金杨稍稍停了停脚,双目远眺,看到了台阶上如石雕般凝立的男人。他随即拿出电话,拨打杨慧红的号码,一直占线。遂放弃,放慢脚步走向三十七号老宅。

    当他离这个男人越来越近时,才明白为什么杨慧红的电话一直占线。中年男人在不停地拨打手机,低眉敛目,注视着手掌中的手机。直到金杨的鞋子离他一米地时,他才抬了抬眸,很快低了下去,然后再度抬眸,朝金杨看去。

    金杨在台阶前停下脚步。

    老宅对面一个年轻男子身体一紧,便要拔腿过来。台阶上的中年男人从容地做了个手势,制止了他的行动,然后对金杨道:“你是谁?”

    金杨微笑道:“我是这个宅子的主人。”

    “哦?我没记错的话,道海路三十七号的主人姓赵,年轻人你也姓赵?”中年人的眉角微微一抽,心中的疑念愈重。他之所以亲自跑了趟武江,一来是杨慧红失踪三天让他着急;二来他查到了杨慧红所在的宅子主人身份,殊为震惊。杨慧红为什么住在赵家的老宅里,她和赵家人是什么关系?

    说起来,他和赵家二代的两兄弟小有交情,但世上没有放之四海而皆有孝的交情,特别涉及到女人和钱财上的问题,再大的交情都要大打折扣。赵家二代都是六十开外的半大老头,三代虽然年轻点,比他年龄稍轻,但他不甚了解。他这几天一直寻思的问题是,和杨慧红产生交集的到底是赵家二代还是三代子弟。

    按他现在的显要身份和地位,虽然不怵赵家二三代,但赵老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这个红色国土上就没有人能撼动赵家分毫。

    在摸不清头绪的情况下,他不好直接向赵家打听,所以必须亲自跑一趟,问明究竟。

    “我不姓赵,我叫金杨。”金杨忽然有些紧张,虽然面前的男人站起来比他矮半个脑袋,也没有什么强大骇人的凌威气场。但对方是证监会主席,是超越省部级的一方大员,是省部级都要巴结的部门权威。

    “请我进去坐坐。”中年男人好似全不在意地说道。仿佛天经地义,没有要求进去,而是用“请我进去”,根本没考虑会不会被拒绝。

    “当然,您请!”金杨配合地掏出钥匙打开院门。

    中年男人微笑着从容踏进高高的门槛。

    望着他白杨树一般笔直的背影,金杨深深透了口气,拔腿跟上。

    杨慧红一直木然呆坐在院子里的褪色藤椅上,听到开门声响,如同受惊的母猫般陡然站了起来,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进来的两个男人。

    一前一后。

    年长的和年轻的。

    年长的这个男人曾经令她刻骨难忘,然而生活地沧桑用十九载磨平了刻痕,相对来说,现在和她和她的家庭更亲密的,是满山屯身后的这个年轻男人。

    “满山屯,我说过不再见你,你三番五次纠缠,有什么意义?”杨慧红勃然朝满山屯呵斥着,瞧向金杨时的脸孔微变温和,低声道:“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满山屯的步履姿容安之若素,但他的眸子却在看见杨慧红的瞬间闪耀起来,虽然很快熄灭,但残火存留。

    “慧红,请给我最后一次机会,我们谈谈。”

    “不,我给了你一次机会,就毁了我一辈子。我还给你机会?满山屯,你别打你的如意算盘了,请回吧,别来打扰我的生活……”杨慧红凛然拒绝。

    一瞬不瞬地看着杨慧红,满山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低声下气道:“我求你……”

    杨慧红根本不给他任何好脸色,“你求你的富贵荣华,求你老婆去。”

    满山屯默默地凝视着她,金杨则安静地站在左侧,脸上泛起一丝尴尬地神色,不得不出面打圆场道:“杨师傅,你说过听我安排的。进屋谈谈,事情终归是要解决的。”

    杨慧红低低地“哦”了一声,温顺地向屋子里走去。

    金杨呵呵道:“满主席,请!”

    满山屯看了看杨慧红妙曼怡人的背影,又看了看金杨,淡黑色的眼睛现出一抹奇怪的神色。边走边问道:“小金同志,你和杨慧红是?”

    “我和杨师傅的女儿关系很好。”金杨若无其事地微微一笑,“最近我不在武江,委托杨师傅帮我照看花草。”

    满上屯其实很想问他,赵家的老宅怎么姓了金。他十分相信自己的信息来源渠道,再加上赵家确定不会为钱出卖老宅,那么……可目前这不是他必须要了解的。他真正的重点是前面那个风韵犹强过当年的女人。

    两男一女走进老宅大堂,满山屯聚目环视一眼,更加肯定这个宅子的源宗。他微笑着对金杨道:“我想单独和杨女士谈谈。”

    金杨淡淡一笑,刚要起身,杨慧红立刻阻止道:“他走我也走,我不会和你在任何单独场合说话。”

    金杨苦笑着摊了摊手。

    满山屯轻轻地叹了口气,“你既然和杨家熟,那么一些事情也不必瞒你……留下来吧。”

    “我去给你们倒茶。”金杨借故走进厨房。

    随即大堂里响起满山屯有意压低的声音。

    “慧红,我知道对不起你,让你苦了这么多年,我这十几二十年,一直在接受煎熬,对你的思念全未隔断……”

    “煎熬,全未隔断?”杨慧红大声道:“你以为我还是十八岁?还想来骗我,告诉你,姓满的,门都没有。”

    “别这样,我只是想尽量补偿你,对了,还有你的孩子,我可以帮她们……”

    孩子两字现在成了杨慧红心头一根肉刺,她反应陡然强烈,“不许你碰我的孩子,不许,否则我跟你拼命。”

    满山屯脸上的线条凝结,表情莫名,他想不通为什么杨慧红如此大的反应。想要赎罪,想要寻回记忆,竟是如此艰难的一件事。远比他经历过的复杂工作要艰难得多。他的眸子一黯,低声道:“你……就那么恨我?”

    杨慧红的回答令他既意外而又深感受伤。

    “我恨你?抱歉,我的确恨过你几年,但是十几年前就已经忘记生活里曾经出现过你这么个人。”杨慧红突然降低音量,冷冰冰道:“姓满的,你能不能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算我求你。”

    满山屯再也说不出话来,微微失神。

    金杨知道到了他出场的时间。他端着两杯茶,递给他们俩,看着满山屯,沉声道:“满主席,您是否知道,冷月潭是您的女儿。”

    “啪嗒”一声响,满山屯手中的宜兴紫砂杯砰然落地,摔了个粉碎。

    “你……金杨……你……”杨慧红满脸愤红,指着金杨,五指颤抖,说不出话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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