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朝堂历经动荡,年后接二连三的叛乱与平叛,出了这松州之后,三月未央,却少见雷雨。

    徐真让骑兵留守,待雷而动,真真将自己当成呼风唤雨的诸葛武侯不成?

    与诸军将士的私心嘲讽不同,姜行本此时眼中,一袭红甲的徐真,不是诸葛,却胜过诸葛!

    且说辎重车缓缓前行,本部放心不过,李道宗又命牛进达和刘兰、执失思力率军殿后而行。

    遭遇徐真几次三番佯攻之后,小甘松岭的吐蕃军早已麻木懈怠,唐军却旧不得战,怨气冲天,将士怀恨在心,急切着要发泄,若徐真此次再半途而废,说不得连李道宗都压制不住诸多将士的怒气了。

    牛进达等人也都是百战之猛将,寻常攻城军械见识颇多,但出自名家姜行本的抛车、冲车和云梯等随军而行,皆使得三人心头激荡,知晓今次要动真格,积压了多日的斗志,不禁沸腾起来。

    然徐真乃此战的主将,不得其操控,身为殿后军的三大猛将,或许连跟在后面吃尘的机会都没有,心中竟龌蹉到祈盼徐真战败,好让他们上场争功!

    徐真却是好整以暇,一副掌控全局的姿态,三百亲兵紧密守护着那几辆重重包裹遮蔽的辎重车,终于来到了小甘松岭的隘口。

    吐蕃军虽然散漫,见得唐军退散,皆以为又和往日一般,却见得数百唐军运输辎重而来,心头非但不惊,反而大喜。

    盖因这数百人入得隘口,滚石落木一推下去,几百人连声响都发不出就要被彻底淹死,又带着辎重,想来是以物质来求和了!

    吐蕃军正要将此喜讯传回松州城,却见得唐军为首一将,红甲覆体,后插角旗,手挽狭长刀锋,于火光之中,如那夜行的血修罗!

    徐真双眸微眯,眉头一挑,长刀直指两侧山口,身后军士快速行动起来,将抛车全部推到阵前,数人合力,轰咔咔绞起来,后方辎重车的军士却将重重遮盖打开,搬出一颗颗如大西瓜一般的圆形铁弹来!

    军中皆知徐真擅长火器,于吐谷浑一战之中独创火炮真武大将军,其时真武大将军已经随神火营运往州和营州,想来圣人封赏安置徐真本部人马之时,就已然动了征伐辽东的心思!

    如此一推敲,高贺术和胤宗、谢安廷等徐真的心腹都到了营州,想来圣人征辽,必定要用到徐真,从彼时起,圣人已然开始筹谋着要重用徐真了!

    然此时并非思考这等闲事之时,只见得徐真坐镇指挥,军士有条不紊,小心翼翼将铁弹都送上了抛车,只待徐真一声令下,就要朝山上发动进攻!

    “终于要开战了!”

    见得徐真要动手,早已压抑了数日的唐军,士气一下就高涨到爆棚!

    牛进达等老将心中虽激动,但不得不承认,徐真这欲扬先抑的手腕,于调节士气而言,虽有些极端,却有效至极,且能腾挪时日,令姜行本能制造出抛车等攻城器械,却是有着可取之处。

    只是仍旧有着让人不解之处,这铁弹黑不溜秋,看似沉重,但从搬运军士的步履和体态,想来铁弹并非实心。

    若非实心铁弹,还不如打磨山石,即快速又节省,何必费时费力去铸造这等鸡肋之物?

    李道宗察觉到诸人的不解与不满,但他的双眸熠熠生光,望着那高高扬起的抛车,就好像看到大唐军旗已经插在松州城头一般!

    “控!”

    徐真高声下令,抛车纷纷蓄势蓄力至满,这三百亲兵训练了几日,虽不知这铁弹为何物,但对抛车的威力可是一清二楚!

    见得准备就绪,徐真长刀一挥,声如暴雷:“发!”

    “嘭嘭嘭!”

    抛车接二连三发动,铁弹撕裂空气,带着尖啸高高飞起,分别轰击到左右两侧的山头之上!

    吐蕃军还在暗喜,没想到对方才数百人就敢发动攻击,这等距离,羽箭无法射及,抛车却能够做到,但对方的抛车数量太少,借助山峰躲避防御,杀伤力实在有限得紧,诸多吐蕃军颇不为意,反倒纷纷嘲笑起唐军的无用之举。

    然而他们的笑容很快就戛然而止,因为那些铁弹轰击在山头之上,居然如平地惊雷一般爆炸开来!

    “轰轰轰轰!”

    刺目强光一闪而过,爆炸声却震耳欲聋,强大的冲击波带着碎裂的铁弹片,裹挟碎石四处炸开,附近的吐蕃军或被砸烂脑袋,或被洞穿胸腹,数十名密集的军士被冲击波撞开,满身是血,跌落到山谷之中!

    隘口的山岭如遭遇地龙撞击一般被撼动,无论是遭袭的吐蕃军,还是殿后的唐军,或是亲自操控着抛车的亲兵,甚至于亲自研制出自爆铁弹的姜行本,所有人,在这一刻,都震惊了!

    此等手段,实乃操控天地雷火之力,惊天地泣鬼神而不足以道尽其凶威!

    山岭上的吐蕃军还未回过神来,已然大片死伤,此时他们才想起吐谷浑人传说之中的那位烧柴人,那个操控了火神之手的阿胡拉之子!

    “难道…难道他…就是那个徐真!!!”

    “就是他!他就是圣火教的神使!!!”

    “长生天啊,我们都做了些什么!才招惹来天意的惩罚!”

    吐蕃军这才醒悟过来,俨然死伤过半,那惊天动地的炮弹却仍未停止,每一颗炮弹落下,都会夺走十数条人命,受冲击波及,伤者更是不可胜数,吐蕃人向来虔诚,一时间将徐真视为修罗恶魔,哪里还敢再停留,纷纷奔下山岭,逃往松州!

    徐真曾言,待得雷响,即可冲锋,然一干骑军早已被震慑当场,将徐真视为天神地仙,此时见得两侧山岭都被生生炸平,碎石四处横飞,此等力量,堪称鬼斧!

    牛进达曾经大败于此,徐真虽迟迟不出兵,一出兵却只凭借三百人,数辆抛车,就几乎将整个小甘松岭荡平,可谓惊心动魄矣!

    此处隘口要塞一破,唐军可长驱直入,兵临城下,直面松州,又有姜行本所造攻城器械,更有徐真的雷炮,小小松州,取之易如反掌!

    “唉…此战功劳,必尽数归于徐真矣…”牛进达等人虽然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服,早在吐谷浑之战时,徐真所造的真武大将军,被当今圣上视为重器,早早搬运到了、营二州,如今又造出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雷霆之炮弹,整个大唐军界,还有谁敢小觑徐真?

    想必此战之后,徐真在军中之途,就再无阻滞了!

    那执失思力本是突厥降将,与吐蕃人和吐谷浑人一般,对器械一道并无所闻,今夜见得徐真炮火之神威,心头兀自震撼,久久不得平复,待得大军汇合,连忙上前来与徐真见礼。

    他不似牛进达这般倨傲蛮横,也不像刘兰这等暴躁冲动,虽生性粗犷,却又因出身异族,而有心结纳广交,故对徐真并无反感,小心问起这炮弹的名号来。

    徐真与姜行本相视而笑,皆知此炮弹已然震慑三军,然其时确实没有给炮弹定名,徐真谦逊,就将此事交给了姜行本。

    姜行本却不愿夺了徐真的功劳,一番谦让之后,徐真也就沉吟了片刻,而后缓缓道曰:“如今二月已末,本该万物出乎于雷震,蛰虫惊而出走矣,然却久久不见春雷春雨,今夜震慑霄汉,此雷不如就名为惊蛰罢!”

    “惊蛰!”

    姜行本听得此名,抚掌称善,朗笑不止,敢以凡人之物,以天时气节而名之,徐真果真有大气象也!

    执失思力稍稍一想,顿觉巧妙,对徐真之才思更是佩服起来。

    后方唐军纷纷聚拢,过了隘口之后,又将要塞的吐蕃军一路掩杀,沿途暗哨明岗一并清扫荡平,可谓势如破竹,待得三更时分,已经直面松州城了!

    于唐军而言,这松州城不过是瓦舍一般,得了姜行本的攻城器械和惊蛰雷之后,更是不堪一击,故此,诸多将士都心有冲动,想着上去搏杀,建立军功。

    然牛进达先前欲害徐真,将徐真推上了这先锋军的位置,如今是悔不当初了,可转念一想,若不是徐真联合姜行本研造出惊蛰雷,换了其他人,也不知消耗多少军力人命,才能拿下小甘松岭。

    此时徐真率军攻城略地,建立大好军功,乃努力拼搏所得,众人再无不服,牛进达虽然莽撞,但也不得不佩服徐真的才智。

    周沧等人见自家主公又震撼了诸人,自然是与有荣焉,满脸的自豪,只待徐真下令,他们就率军攻城,使得主公徐真之名,再度震惊朝野!

    然而面对远眺着慢慢亮起火光的松州城,徐真却犹豫了。

    考虑了片刻之后,他转回本部,拜见李道宗,直言道:“大总管,徐真不才,幸不辱命,拿下了山岭要塞,只是攻城之事,徐真并不如诸位将军熟稔,这攻城先锋之责,只能推辞了,牛进达与刘兰二位将军德高望重,又是久经沙场的神将,不若就由二位将军辛苦破城可好?”

    徐真此言一出,军帐之中顿时一片惊讶,眼看着天大的军功就要到手,徐真居然拱手让了出来,劳苦而不贪功,心胸竟是豁达至此!

    李道宗双眸一亮,欣慰地笑了起来,此刻的徐真,才算得是明白了朝中为官之道,若独享了这番功劳,今后牛进达和刘兰等人,甚至军中大小将领,说不得都会传说徐真的霸道贪婪。

    可如今,将军功分享开来,人人有份,这人心,自然是要归属到徐真身上来了!

    “好!好!哈哈!”

    李道宗爽朗笑着,整个唐军阵营,终于一扫前几日的压抑,爆发出欢快而激烈的气氛,人人渴望上阵建功,士气直冲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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