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多人葬送于自己之手,段瓒心中自是愧悔难当,这份罪责他本想着自己来承担,没想到侯破虏却打算将责任推到徐真抗命留删丹这件事上来!

    他偷偷瞟了徐真一眼,却发现徐真不争不辩,面色如常,似在等待着,又似乎在看着一场闹剧,并未出现任何慌乱,如此气度,实在让人心折,段瓒咬了咬牙,心中多有不忍。

    然张慎之却已经开始愤愤地指责徐真道:“段都尉与吾等皆为守戍国疆,日夜兼程驰援张掖,徐真乃部旅都尉,统领精锐却贪生怕死滞留删丹,名为剿贼,实为避战,此次战败,尽皆其之过错,某斗胆上报,恳求治他个怠战误军,葬送八百袍泽之罪!”

    张慎之此言一出,厅内诸将士可谓义愤填膺,群情激愤,对徐真多有指点,已然将徐真视为贪生怕死,陷害袍泽的小人!

    可徐真仍旧不为动容,甚至于嘴角挂笑,彷如心中所想乃极为可笑之事。

    段瓒听得张慎之对徐真的谩骂与指谪,看着暗自欢喜的侯破虏,又想起事情的真相来,不由脸色发红滚烫,认真计较起来,徐真本部二百人并无过大伤亡,且将删丹守了下来,这份功绩与自己的惨败相比,已然让人不齿,没想到张慎之居然还有脸皮开口骂人,欲将脏水往徐真身上泼,如此连段瓒都看不下去也。

    徐真并非圣贤,自有一番脾气,这侯破虏虽然是兵部尚书侯君集的儿子,但在军中也不过是校尉一级,虽有勋位在身,却也不该指使张慎之推卸责任,顶撞谩骂长官,随意指责上级,完全到了颠倒黑白的地步,徐真又岂会忍让?

    高甄生一改先前之随和近人,含着冷笑问曰:“徐真都尉,可有此事?”

    先前分兵之时,因有新兵在场,徐真不想多生事端,免得人心更加涣散,此时新兵已然被段侯二人葬送,剩余者都是本部弟兄,若堂堂都尉被一校尉如此含血喷了一身,背了这黑锅,徐真又如何对得起诸位弟兄,如何对得起自己?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来,徐真微微抬头,挑眉看着扫了段瓒一眼,后者本想替徐真辩白,拿出儿郎气概来,将事情原委说清道明,将罪责主动担下来,然则想起家中几近弥留的老父,想起逐渐式微飘摇的家族,又看了看暗自冷笑的侯破虏,这位段都尉,终究咬牙低下了头颅,不敢与徐真的目光接触。

    徐真也对其表现显得颇为失望,下意识转动手指上的铁扳指,而后缓缓开口道:“分兵一事确是属实,彼时删丹危急,城中数千大唐子民祸在旦夕,徐真只能率本部二百弟兄相救,至于那八百新兵,乃段都尉和侯张两位校尉带领,至于最后为何只回来二十几个人,徐某也不甚清楚,公道自在人心,徐某不想再多作辩解,还望大都督明鉴。”

    高甄生面无表情,手指轻叩案几,与徐真互视了片刻,这才轻笑一声道:“徐都尉果然坦荡直率,让人佩服啊,军情瞬息万变,临危而通变,也是常情使然,不过么...延误战机确实是军律大罪,本都督也不敢厚着脸皮替承范兄(李道宗表字承范)追咎...”

    徐真听得高甄生如此轻松,心中反起疑心,不知其意欲何为,然张久年深谙官场扬抑之道,知晓这老狐狸要用恩威并施那一套了。

    果不其然,未等徐真回应,高大都督已然扭转了话锋,随即赞曰:“老夫入城之时,市井多有传颂,徐都尉的神勇看来早已深入人心,若无徐都尉分兵救删丹,老夫的队伍现在可就连个扎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徐都尉能凭借二百人手,击败慕容部上千之众,斩杀无数,自是用兵巧妙,**有方,也算没有辜负圣人的期望了...”

    徐真知道这老狐狸打算给自己戴高帽,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连忙谦让道:“都是县城军民协力之功,徐真不敢贪图,大都督莫折煞了徐某...”

    “哎...”高甄生摆摆手,止住了徐真的话头,而后继续说道:“徐都尉漫得谦让,老夫何曾没有血气青壮之时?年少不轻狂,老来徒悲伤,年轻力壮之时,正该当仁不让,为国为民出一把子力气呢。”

    徐真谦逊低头,生怕掉入这老狐狸彀中,不敢再接话,然而高甄生并未因此而放过他,朗声道曰:“像徐都尉如此英朗之儿郎,我唐军之中已然不多了,老夫不才,领上万之众,欲往甘州辅助大将军,驱逐野虏,不如就让徐都尉打个头阵吧。”

    “果真如此!这个老王八!又让我干送命的事情!”徐真心里大骂,但表面上却维诺应付,说军中英才甚多,轮不到自己云云,然高甄生哪里肯放过他。

    “徐都尉勿要推辞了,老夫也舍不得让你去送死,否则承范非扒了我的老骨头不可,这样吧,我这里有不少新募壮士,就拨八百给徐都尉,一路上尽管驱使,也好帮老夫****,说不定到了甘州,就练熊虎之师了!”

    厅中诸将原先听得高甄生并没有责难徐真,心中多有不满,此时才领悟大都督的险恶用意,却是掩嘴窃笑不已,你徐真不是觉得段侯二人无用,丢了八百新兵么,如今我就给你八百新兵,让你去打头阵!”

    徐真心中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这老儿剁碎了喂狗,然而脑子却瞬间清醒过来,虽然这八百新兵绝对不会太好,但却让徐真有机会离开这老儿,只要不跟这老儿扯上什么关系,他徐真也就暗自庆幸了。

    念及此处,徐真也只好装出一脸无奈来,拱手称谢道:“那小子就只有勉力一试了...”

    高甄生闻言大喜,又是一番连声夸赞,这才命原先那名校尉带徐真等人去新兵营,此时徐真才知晓,这校尉名叫薛大义,乃薛万均族亲,虽与薛家双雄(注1)并无太过亲密之关系,却也是十足猛人。

    徐真见得薛大义对自己颇有不服,反而生了好强之心,临走时又多了一句嘴,请高甄生派薛大义随队充当校尉,辅助自己,高甄生微微一愕,却是答应了下来。

    徐真前脚刚离开,整个大厅却是轰然笑开来,毫不顾忌徐真能否听见,其中几人更是乐不可支,笑言道,这次非但好生整治了徐真,连薛大义这刺头都给送走了,可谓皆大欢喜了。

    然高甄生却笑而不语,徐真虽然晋升飞快,但如今也只是一个折冲都尉,领兵不过五千,还不值得他高甄生亲自出手整治,但若果这枚棋子摆弄得当,说不得会掀起更大的风浪来呢!

    徐真此时也是郁闷加疑惑,他这么一个小小的都尉,哪里值得高甄生这样的大人物下黑手?

    他稍稍回头,与张久年相视了一眼,后者的目光很透彻,似乎看穿了徐真的迷惑,遂将目光投向南方,徐真猛然会意过来,或许这次吐谷浑征伐之战,并非表面上如此简单了,自己已经被当成了棋子,如果不能摆脱,说不定会成为了导火索了!

    众多兄弟们见主公闷闷走出来,连忙问起情况,张久年言简意赅说明了一番,但顾及到段瓒和侯破虏还在后面跟着,并未太过张扬,岂知周沧顿时怒起,若非徐真将之镇住,说不得要将段瓒和侯破虏当街砍死!

    薛大义见得周沧和高贺术高大威武,心中暗生好斗攀比,感受到薛大义那挑衅的目光,周沧也是怒火中烧,若非要到新兵营去提人,说不得要大打一场了。

    徐真注意一定,连忙让张久年去联系谢安廷和杨文,将李明达等人都秘密送出城外去,等着随军前往甘州,在李靖的地盘,起码比在高甄生的地头安全一些,这高甄生可是跟侯君集穿一条裤衩的!

    本部的二百多弟兄听说自家主公要到大营去提人,生怕徐真再受欺负,说什么也要跟着去,二百来人雄赳赳来到了大营校场,那八百新兵早已得到命令,在校场上等候徐真检阅。

    薛大义也没想到高甄生如此狠辣,居然将这一营拨给了徐真,据他所知,高甄生手下的都尉,接手这一营之后,能坚持带队超过一个月的,是一个都没有!

    此营名为勇武营,乃凉州本地招募的新兵,匪气十足,多有草莽之人混杂其中,不听号令,时常喧闹,偏偏一个个手脚了得,不管约束,是军中出了名的刺头营,以徐真这样的性子,漫说要驯服勇武营,带领勇武营打下一片功业,单说能否降服这些人,还是个天大的难题!

    徐真自然晓得高甄生不可能让自己好过,见得勇武营如此情况,也就不太意外了。

    勇武营的人入伍不久,也没听过徐真这位新任都尉的名号,见得徐真有三分文气,看着羸弱,也就没放在心上,其中一些人已经开始下注,赌徐真能够坚持多久。

    徐真也不含糊,对于这样的人,不能像萨勒族人一样,用信仰来征服,因为这些人所信仰的,只有自己的拳头,想要降服他们,自然只能用,拳头!

    本部弟兄们一个个都是刀头舔血的真儿郎,跟随徐真这么久,也经历过数次恶战,见得勇武营的氛围,自然也感受到这群人的不善之气。

    徐真也懒得**,一边脱甲,一边朝勇武营的人说道:“自认为能打的,给我站出三百个来!”

    周沧等一干兄弟见主公要找撒气桶,一个个都将兵刃插在地上,开始脱身上的铠甲!

    勇武营的人果断怒了!

    他们本就看不上徐真,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敢看不起勇武营!区区二百来号人,居然还敢大言不惭,要挑他们三百弟兄?!!!

    勇武营的人似乎受到了莫大的耻辱一般,叫叫嚷嚷就站了三百人出来,一个个磨拳搽掌,虎视眈眈!

    徐真将衣服丢给薛大义,撇了撇嘴,朝周沧说了一句:“告诉兄弟们,教教这些愣头青如何做人。”

    周沧嘿嘿笑了两声,连忙吩咐下去,兄弟们一个个兴奋了起来,不过他慢慢反应了过来,朝徐真问道:“主公,愣头青是什么东西?(注2)”

    徐真:“... ...”

    (注1:薛万均和薛万彻,薛万均乃隋朝名将薛世雄第三子,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之兄,贞观十三年以交河道行军副大总管的身份与侯君集击高昌,进封潞国公,两年后坐事下狱,忧愤而死。薛万彻则是太宗李世民的妹夫,驸马都尉,官至右武卫大将军,封武安郡公,后因参与谋立荆王李元景为帝,被长孙无忌所杀。)

    (注2:愣头青其实是一种毒虫,全名叫做百响千足虫,因为身体颜色以及见人就咬的习性,所得到愣头青的俗名,用来形容脾气暴躁不分是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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