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清晨已然很清冷,秋风飒飒袭人,将水汽都吹到了帝国的南方去,盐湖四周的牧草已经开始有些萎靡枯黄起来,然而湖边的某处,却充满了欢声笑语,那是徐真的队伍正在收获熬出来的精盐!

    当一堆堆碎钻般的雪白盐晶在晨曦的照耀之下,折射出诱人光芒之事,所有人都欢呼了起来,他们看向徐真的目光之中,充满了崇敬!

    生活在大草原上的萨勒人,活了这么久,就未曾见识过如此晶莹剔透的盐,甚至他们很多人都不知道这才是真正的盐!

    他们恨不得长久居住下来,将这片盐湖都全部熬成盐,单凭着这些精盐,他们还需要为生计发愁?还需要为了一片草场而流血冲杀?

    然而胤宗和乌烈很清楚,没有足够的力量,却拥有巨大的财富,不是福气,而是灾难,唐人古语亦有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大抵就是这个道理。

    他们热爱财富,却比任何人都要珍惜自己的性命,也正是明白生命的重要性,为了延续更多的生命,草原上才仍旧流传着钻帐篷这样的风俗。

    于是他们选择带上这些盐,离开盐湖,继续往草原边缘前进,有了这些盐,他们就能够联络到更多的部族,增强自己的力量,一同来对抗慕容部,只有推翻慕容部的奴役,他们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那时才拥有坐收盐湖的资本。

    大家忙忙碌碌地开始收拾营帐,将盐袋放上马背,却没有人注意到,一个肮脏而虚弱的囚徒,正双目无神地斜躺在地上,那是慕容骁。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痊愈,却被折磨得瘦弱不堪,他的眼中充满了惊恐,锐气全无,一如游走于人间边缘的鬼,周遭越是繁华热闹,就越是衬托他的凋敝潦倒。

    一路上他变得老实得不能再老实,有问必答,任人唾骂和羞辱殴打,谁能想到他曾经是鲜衣怒马,动辄杀人的慕容王族后裔,慕容部的骑都尉慕容骁?

    他的手脚并未受到任何捆绑和束缚,然而他却小心翼翼地跟在运送辎重的牛车后面,不敢逃走,甚至于连走慢一些都自觉地跟上来。

    赶牛车的老牧民看着壮实,但若果碰到当初的慕容骁,也不过是一刀的事情,但现在,慕容骁却连抬头直视这位老牧民,都做不到。

    徐真没有心情理会慕容骁,因为他知道,这个敌人已经从心底彻底被击垮,不再构成威胁,仅剩的价值,也就是靠他的经验来推断慕容部可能驻扎的位置。

    但一连过去了三天,他们已经绕过盐湖,穿越了草原的边缘,来到满目黄土和砂砾的吐谷浑深处,一路上却连一个小部落都没有找到!

    这是非常可疑的一件事情。

    萨勒部乃是距离凉州最近的一个部族,如果是因为近冬南迁,那些部族应该往东南方向迁徙才对,徐真等人一路迎头而来,没道理遇不着的。

    眼看着越来越深入到干旱荒漠地带,徐真心里打起了退堂鼓,联合不到其他部落倒是不打紧,可他已经被段瓒和侯破虏逼得立下了军令状,找不到慕容部的确切位置,又怎能够回去?

    他心里很确定,只要一入冬,唐军就会发动对吐谷浑的全面战争,因为大唐国力强盛,并不惧怕后备不足,府兵春夏秋屯田,冬季训练,正好派上用场,而一旦拉开战幕,就算不能把吐谷浑打趴,将他们冬季的储备都给耗光,来年他们也熬不过,更不要说再次兴风作浪了。

    如此一来,徐真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带队前进,更是将柔然骑兵和萨勒的人马都分为数股,四周撒网式行进,每队人马相隔二里,遥相守望,又前行了小半日。

    这样的结果未免太过让人失望,兄弟们的情绪都很低落,怨气也就大了起来,脾气跟着上头,途中时不时会发生争执,甚至到了为一点小事而动粗的地步。

    张九年也是忧心忡忡,与徐真商议着是否该继续前行,又或者有没有办法振奋一下军心,然而他们还没有找出对策,就被前方的骚乱给打断了!

    那是一处黄土坡,坡下有一小片随秋风而凋零的胡杨林,黄色的树叶和扭曲的树干枝桠,在土坡之下趴着,并不起眼。

    而胡杨林的前方,数十名萨勒勇士却紧握手中弯刀,将中心处打斗的二人团团围住,时不时爆发出咆哮和咒骂。

    徐真刚想上前制止,却被张久年拦住,后者以眼色示意,徐真顿时会意,这可是个改变队伍风气,震慑人心的好时机了。

    于是乎,徐真与张九年也不声张,不动声色来到了人群后面,高坐马背,目光越过涌动人头,徐真却看到了不太想见到的一幕。

    人群垓心处,凯萨交叉双刃于胸前,如蛰伏母豹一般压低身子,她面对的是一名高壮的萨勒勇士,后者的手臂正在滴落鲜血,显得极为狼狈,而地上已经躺着四五个萨勒人,一个个捂着身上伤口兀自**着。

    在二人相斗不远处,一根牛角般弯曲的胡杨木**在地上,徐真顿时明白了过来。

    胡杨乃是干旱地区的一种乔木,可谓浑身都是宝,人传曰,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木质极为坚韧,乃是制作弓弩的上好木材。

    萨勒人和柔然人都一样,对弓弩有着强烈的渴求,徐真的旅队装备李德骞私自送来的元戎连弩,霸气十足,对于穷酸的萨勒人来说,这绝对是赤*裸*裸的炫耀,最近的口角争执也大多因此而生。

    故而这些胡杨的出现,让萨勒人如遇宝山,毕竟他们在库贝尔草原深处,平常也没有太多的机会能够寻到上好的胡杨木。

    想来是凯萨和在场一些人为了争夺那根胡杨木,这才大打出手,不过这些汉子实在太过小觑凯萨,被连伤数人之后,居然不顾风度地来个车轮战!

    徐真见得已有七八名萨勒人被伤,再看凯萨真的动了杀意,连忙出声喝止道:“都给我住手!”

    凯萨听见徐真发话,头脑顿时清醒过来,收住了攻势,那名萨勒人却因为凯萨露出了破绽而大喜,挥刀横抹过去,凯萨感受到背后危机,连忙反手挥刀格挡,没想到萨勒人力大,刀刃终究还是在她的手臂上留了一道口子!

    这下子凯萨是彻底愤怒了,腰身一拧,脚步连环前踏,身影变得飘忽起来,萨勒人吃过凯萨身法的亏,连忙将刀刃挥舞起来,泼水不进!

    然而凯萨却怒哼一声,虚招刺向萨勒人胸膛,待得后者横刀格挡之时,却一脚踹到了萨勒人的裆部!

    萨勒人吃痛倒地,凯萨火气上了头,双刃就要刺向萨勒人的咽喉!可如此关键时刻,她眼前光影一变,徐真已然按刀挡在了萨勒人的身前!

    凯萨心头一惊,连忙收住了刀势,可徐真却脸色铁青,挥手就给了凯萨一个耳光!

    “啪!”

    她的脸颊顿时红了起来,徐真并没有故意留力,而是真的下了狠手!凯萨先是一脸难以置信,而后却被满满的怨怒占满了胸膛,徐真却仍旧铁面怒叱道。

    “闹够了没有!”

    “尔等都是手足兄弟,为何要自相残害!就为了一根木头,值得么!”

    徐真还在趁机凝聚人心,言语振奋,让人动容,而凯萨却心寒到了极点,她咬着下嘴唇,深深地埋着头,默默地抽出那根胡杨木,就这么走出了人群。

    经历这个事件之后,大家都老实起来,因为他们很清楚凯萨与徐真有多么的亲密,徐真不问事情对错,责难了凯萨,算是给了萨勒人一个交待,加上徐真的阿胡拉之子声望还在,事情也就这样带了过去。

    然而凯萨却再没有靠近过徐真,哪怕出现,也只是不言不语遥遥而居,有时候一整天都没有吐半个字,休息之余就用短刃修凿雕琢那根胡杨木,赌气一般连手臂上的伤口都没处理一下。

    徐真看着有些心疼,他也没想过顾及大男人面子,但为了稳定萨勒人心,他也只能装作不闻不问。

    不过他的付出也换来了诸人的努力,大家积极搜寻,居然找到了一处大部队停留的迹象!张久年粗略估算了一下地上的灶坑,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来,因为这一大片营地,居然有三万左右的人马!

    徐真面色凝重起来,如此多的军马,所留痕迹也非常的明显,队伍一路追索,发现这支大军竟然往祁连山方向进发!

    “不好!他们的主力想要偷袭甘州!”张久年很快得出了一个骇人的结论,难怪沿途部落都不知所踪,原来吐谷浑早已征召了大小部族,早早做好打算,想要突袭李靖所在的甘州大营!

    只要甘州陷落,战局可就变得非常的艰难了!

    难怪慕容部会在凉州关外四处侵扰,原来一直在掩人耳目,为主力部队偷过祁连山打掩护!

    徐真思索片刻,当即做出了决定,他将带领兄弟们继续追索,希望能够掌握到吐谷浑主力部队的去向和实时情报,而回去送信的事情,则交给了张九年。

    时不待人,张九年也不再推托,当即点了三五十人马,风一般往回疾驰。

    根据营地残余迹象的判断,这支大军离开已经很长时间,虽然有祁连山阻挡,但如果没有及时发现的话,势必要将甘州打个措手不及了!

    念及此处,徐真当机立断,让兄弟们放开了速度,全速追寻这支大军,疾奔了大半日,暮色渐沉,这才停下休整。

    一路颠簸,人困马乏,众人草草果腹之后,就纷纷闭目休养,可正当此时,山坡左侧却喊杀震天,一支野虏骑队杀气腾腾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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