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营总兵顾平虏领命而去,在座的几位致仕臣眼睛里都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成败在此一举,匡扶社稷之役便在今朝。

    范复粹又转向周延儒,“成国公朱纯臣世代为大明忠义之臣,天子在未病倒之前曾令其统领禁军,负责皇城守备。此人一直犹豫不定,若得他的支持,大事便已经成功了一半!”

    “还有洪承畴,这厮也不是省油的灯,亦恨李信入骨。不如将他从狱中放出来,以添助力!”

    一直没有任何作用的李侍问忽然插言,洪承畴就是因为针对李信使用了一系列不堪的手段,才被天子猜忌从而下狱。而且此人是他们这群人中唯一一个有过带兵经验的,若得相助岂非如虎添翼?

    周延儒击掌赞道:“李兄此言甚妙,老夫这就安排门生去疏通,行不行还要看天意!”说罢,他的目光转向范复粹,“朱纯臣奸猾小人,指望他为我等火中取栗那是妄想,料定此人必会作壁上观,不足为虑,只等顾平虏取得优势时,他自然便会见风使舵了!”

    “还有刘宇亮,一直从中作梗,何不趁此机会一并将其除去?”

    李侍问又恨恨然的提起了刘宇亮,刘宇亮在内中虽然没有权利,但一直零敲碎打,让他这个户部尚书很是添堵,再加上此人明里暗里都在偏帮着李信,便有意将此人也一并算在诛乱的范围内。

    范复粹却眉毛一扬,语气中颇为不满。

    “我等有今夜之举,乃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并非为了一己私怨,刘宇亮虽然与李信暧昧不清,却从未做过有损朝廷的坏事,岂能不问青红皂白一概而论?”

    “范复粹,你说清楚了,究竟谁为了一己私欲?”

    李侍问被戳中了痛脚,立时恼羞成怒,指着范复粹的鼻子质问。

    范复粹冷哼一声:“是谁还用范某明言吗?”

    眼见着空气陡然紧张,周延儒赶紧出面当和事老。

    “都静静心,今夜已经是最紧要关头,希望诸位能够暂且抛却异见,戮力同心,诛除国贼李信,匡扶大明社稷!”

    周延儒的话让在座诸位顿时肃容起立,同声低呼道:“诛杀国贼,匡扶大明!”

    ……

    明军大炮像犁地一样再清军大营中,反复的轰炸,因此而死伤的八旗甲士不计其数。

    大清皇父摄政王多尔衮已经在众将护卫下离开了明军大炮的射程,在距离北京城十余里的一处小山坡上,怔怔的望着远处的电闪雷鸣。

    直到此刻,多尔衮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身边的人和他说话都要大声的喊出来才能听得清楚。脸上火辣辣的疼,血肉模糊的伤口深可见骨。

    就在明军炮击开始之际,一枚炮弹落在了距离多尔衮十几步远的距离上,灼热的气浪让他顿感呼吸困难,紧接着脸上便如遭重击一般,一块带着灼热温度的金属碎片砸在脸上。

    一名佐领连滚带爬的上了山坡,哭号着:“摄政王,在明军大炮射程内的军营都开了花,彻底崩溃了!”

    多尔衮声音低沉,冷若寒冰。

    “未在射程内的大清甲士可集结好了?”

    “只等摄政王一声令下!”

    多尔衮无声的点头,此前的他太过大意,将中军大营设置的距离北京城墙仅有五里的距离。这个距离即便是明军威力最大的红夷大炮,在城墙上也难以企及。

    可谁又能料想到,明军居然摸到了眼皮底下,对着他的中军一顿猛轰猛炸,甚至连他本人都险些遭了毒手。

    “一旦明军停止炮轰,分由两翼夹击明军!”

    借着远处忽明忽暗的火炮巨闪,多尔衮脸上的伤口倍显恐怖,暗黑色的血液在不断的渗出。

    脸上的血流的再多,也敌不过滴血的心头,这一夜,他至少要损失数千乃至上万八旗精锐甲士,尤其这些甲士还以两白旗居多。

    多尔衮开始反思,多铎在朝鲜遭遇的惨败,或许并非出于他本人的大意轻敌,或者驻朝鲜明军的奸狡。若他也遭遇了今日地狱般的恐怖场景,又焉有不败之理?

    想起多铎,多尔衮自觉胸腔内某处在隐隐作痛。在阿济格、多铎三兄弟中,他最亲近的就是多铎,听说多铎在朝鲜惨不堪言,失去了双腿不说,还被当做猪狗一般的畜生虐待。

    多尔衮之所以狠心拒绝将多铎接回盛京,宣布他已经战死,也是因为一个战死的多铎,对他而言要远胜过一个活着且已经残废的多铎。

    隆隆的炮声很快就将多尔衮从痛苦的会议中拉回了现实,他紧闭着嘴,半晌才对身边的将佐命令道:

    “派人去昌平,告诉那个沈王,若还想入主北京,今夜须得出兵,否则便下辈子也是妄想!”

    说到最后,多尔衮的声音已经接近咆哮。

    经过最初的震惊与愤怒,多尔衮终于在天将放亮前恢复了冷静与理智。

    响了一夜的炮声终于停了,清军八旗精锐与北京城外的明军正式交战,两路夹击打的十分漂亮。明军在八旗各部进入攻击位置摆开阵型之前并未及时作出应对反应。

    而一旦让八旗精锐甲士完全展开,多尔衮相信,迄今为止,还没有人在正面交锋中,能够挡住他们的致命一击。

    说实话,明军昨夜的表现的确很是惊艳,甚至让他罕有的分寸大乱,但以现在的情形来看,明军徒有火器犀利,在用兵手段上,还是与八旗精锐相去甚远。

    他甚至相信,用不到太阳落山,击溃或者歼灭这股明军的胜利捷报就会送到面前。

    现在唯一让多尔衮有些心烦的,是派去昌平沈王那里的人迟迟没有回音。这个沈王狡猾过人,若是北京城内那位正主有此人才智的一半,也不至于让明朝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报!捉住一名明军奸细,欲求见摄政王!”轻骑探马忽然来报。

    “明军奸细?带过来!”

    不消片刻,一名五花大绑的汉人被推到了多尔衮面前。

    “跪下,死南蛮奴!”

    “杀了奸细!”

    那奸细原本还想分辨几句,却被愤怒的清兵踹翻在地,按着脑袋,在土埂间硬磕了三个头。凌晨开始的炮击,杀伤杀死清军无数,跟在多尔衮身边的人十有七八都是死里逃生,眼见着明军奸细,又岂能善待了?

    “别,别,误会,误会!在下不是奸细,在下是内首辅周延儒派来的谈判使者!”

    内首辅?

    多尔衮闻言一愣,又令身旁甲士住手。

    “你在说,你是内首辅派来的使者?不是南朝皇帝?也不是李信?”

    “正是老派了在下前来!敢问下就是摄政王?”

    那使者从地上爬起来,浑身狼狈不堪。

    多尔衮忽然觉得有几分怪异,这等关键时刻,就算派使者来,要么是zǐ禁城中的天子,要么只能是指挥大军的李信。而夹在中间的这位周老,据他所知,近日来已经有了失宠与南朝皇帝的迹象。

    “听说你们的皇帝最近病的很严重?”

    虽然北京围城,但多尔衮还是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只不过未经证实而已。

    “不知摄政王从何处听到的谣言?我大明皇帝陛下不过偶感风寒罢了!”

    多尔衮哦了一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周延儒要与本王谈什么?”

    那使者忽然一脸神秘道:“李信早有不臣之心,若摄政王肯帮我大明定乱……”

    多尔衮忽的哈哈大笑。

    “李信乱国?”

    多尔衮好像听到了最为可笑的笑话,在他眼里,比起张四知、杨嗣昌,周延儒这等人十数年来的作为,那位镇虏侯李信已经是十足的大明忠义之臣了。

    “难不成,周延儒打算借本王之手,除掉李信?”

    “摄政王果然神断,周老正有此意!”

    “条件呢?本王可不会白白为人火中取栗!”

    “只要除掉李信,可凭摄政王在直隶山东予取予求!”

    多尔衮笑着眯起了眼睛,又提出了要求。

    “这也是条件?周延儒不许,本王一样可以自去取之!再加白银三百万两或可一谈,否则……”

    那使者赶忙抢道:“银两之事在下做不得主,须得请了老意见才能答复摄政王!”

    多尔衮又道:“本王还要李信的军力部署,作战意图。”

    “一切都依摄政王之意!”

    送走了那使者,多尔衮忍不住纵声大笑,他敏锐的察觉出,明庭内部已经产生了不为人知的变化,若是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处置得当,没准便能一举灭了明朝!

    多尔衮在山坡上向前走了几步,从戈什哈手中接过了千里镜,遥望了一阵远处的战场,又陡然将千里镜收起。

    一定是明朝皇帝病重了,否则明朝皇帝不会蠢到自毁长城,而且借给周延儒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背着皇帝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唯一的解释就是,明朝皇帝病重,明庭内夺权斗争已经渐趋白热化……

    想到此,多尔衮又忍不住纵声大笑,他本没有灭明之心,偏偏却有人将机会双手奉上,若天予不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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