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高宏图的审判轰隆烈烈的持续了三天,结案之后意料之中的被判了斩监候,百姓们无不欢欣鼓舞,庆祝巨贪终于被绳之以法。为此,城中还发起了不少专门的庆祝活动。

    不过吴祯与张方严说起此事时,张方严却大摇其头。

    “如何?阁老难道不认为李信心黑手辣吗?”

    张方严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叹了口气。

    “李信对高宏图其实是手下留情的了。此案虽然在南京审结,可镇虏侯这个斩监候你当真就看不出问题来吗?别忘了,南京对任何案件并无复议审核之权, 但是就算李信要强制执行这个判决,也不会有人站出来反对,以他现在的权威完全能够做得到,可他为什么还要报请北京复议审核?圣上会批准不经过允准对重臣的审判结果吗?”

    答案是否定的,吴祯立时有恍然大悟之感,刑部的复议程序并未向众人公示,而张方严都能得知这个结果,想来他是有自己独到的渠道吧。

    吴祯忽然又提起了一直在家养病的南直隶巡抚孙鉁,张方严又摇摇头,然后又重重的叹了口气。

    “听说这几日病情又反复了,现在两床都下不来,据说也就这一两日了。”老头子提起孙鉁的病情唏嘘感慨之外,又多了几分戚戚自伤之感,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见多了故人离世,知道这一天距离自己也越来越近了。

    “唉!真是天妒英才,生不逢时,如果孙部堂今日能躬身视事,李信那丘八又何至于一手遮天?”恨声阵阵的吴祯似乎很是惋惜,不过惋惜的却未必是孙鉁病情的本身了。

    吴祯坐了一阵,觉得索然无味,便打算起身告辞。张方严忽然将他叫住。

    “以后你也消停点吧,否则出了事,老夫也保不住你 ,好自为之吧……”

    吴祯的脚步停滞了一下,身子也没来由的抖动了一下,但终究是没再说一句话,大踏步的离开了总督正堂。

    还有一则是出人意料的,原本让人心惊肉跳的搜掠城中通倭奸细并未如期进行,似乎镇虏侯并未打算神就此事。不过也坊间也有不少人在私下风传,其实镇虏侯早就锁定了城中的奸细,只不过是此人身份地位了得,在没有切实证据之前不宜轻动而已。

    “这,这南京城中还有人是镇虏侯不能动,不敢动的吗?”

    酒肆中一位常客倒吸一口冷气。

    有人立即取笑道:“城中显赫权贵用一只手也数得过来,难道你当真猜不出来吗?”

    “难道是?”

    那人刚要脱口而出,其余就可们们,则齐声发出嘘声,然后指了指廊柱上挂的一块黑旗木牌,只见上面刻着四个楷书小字,“莫谈国事”!

    酒客看到这四个字后,立即心领神会,发出了会心的一笑,端起桌上酒盅,仰脖一饮而尽。

    这几日郑三俊忙昏了头,李信曾召集几位南京政事堂的重臣议事,一件公务被正式提上议程。那就是归并机构,精简官吏。大概方针议定了以后,具体的实施政策则完全靠政事堂了。

    这件了不得的大事自然由郑三俊抓总负责,朱运才与姜曰广从旁协助配合。

    这一日政事堂中只剩下郑三俊与姜曰广二人,姜曰广见左右武人便神秘兮兮道:“归并衙门,精简官吏,这一下得多少人仕途无望,甚至连吃饭都苦难了。”

    事实上南京的穷官不少,他们平日只能靠着那点微薄的俸禄银子养家糊口,逮着好机会说不定还能贪上一笔银子改善生活。而镇虏侯的一纸政令下达,这些人的饭碗将悉数被打碎。

    “镇虏侯此举看似精简人员,励精图治 ,可却换来了怨声载道,只怕得不偿失。”

    郑三俊听后冷笑一声,反问道:“姜兄难道只认为镇虏侯是要省下那几两银子?”

    姜曰广不解,“难道不是吗?”

    “姜兄糊涂!”

    郑三俊忽然压低了声音,示意姜曰广靠近,“除了精简人员归并机构以外,咱们这次最大的改动其实是在暗处,那就是事权啊!”

    “事权?”

    “正是!你想想,南京这一套机构叠床架屋,虽然大而全,却都是对北京各部的补充,尤其是地方省份,很多衙门并非是对南京部院负责,这次南北交通断绝以后,如果不将这些事权统一到南京各部院来,那些地方省份不是成了两不管吗?”

    郑三俊端起茶碗润了润喉咙又继续说道:“镇虏侯虽然句句不提事权统一,但件件事都落实到事权上。 ”

    “难道地方上就一定会买镇虏侯的帐?毕竟那些地方不是南京。”

    “怎么不会?以前或许未必买账,而现在则一定买账。别忘了,三卫军可是刚刚平定了淮王之乱与郑芝龙作乱啊!其幅员涉及江西、湖广、浙江、福建、甚至两广,哪一个身份还没有镇虏侯的影响力?”

    其实还有一点郑三俊没明说,地方省份上遭灾严重的地方,连地方官都是镇虏侯任命的,这些人的命运与李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又怎么会不买李信的帐呢?

    姜曰广一时之间有些转不过弯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仅仅一年多的时间,李信怎么就能把整个江南悉数掌控在手中呢?而朝廷就没想着派人打通南北交通吗?哪怕是海路也好啊。不过很可惜,朝廷已经禁海多年,虽然沿海商旅不断,可这官船毕竟是离了内陆就没了底气和技术。

    与此同时,姜曰广也暗下决心,以后若非有明确事实,只能跟着镇虏侯一条道走到黑了。

    事实上,姜曰广很快就乐此不疲了,因为他忽然发现,自从接了归并衙门,精简官吏的差事之后,他已经从一个做冷板凳的官员,一跃而变成了城中炙手可热的新进重臣。

    比之以往的门庭冷落,无人理睬,每每想起来都不胜唏嘘感概。于是,自此以后对李信带来的新事物也彻底打开心扉,统统接受,甚至有时还主动去探究。

    比如这一日,姜曰广打开了刚刚买来的《公报》,赫然发现其上有一篇为王安石翻案的文章。

    对此,姜曰广现实嗤笑了几声,将报纸狠狠的扔在桌子上,可片刻之后他又耐不住心头瘙痒,将那报纸捡了起来,王安石那些“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言论实在是害国之源,这等奸臣罪名昭彰,他想看看这些只知道动笔头子的人是怎么把黑的描成白的。

    以往,姜曰广一直以为政务处置十分容易,无非是一颗公心放左边,一颗忠心放右边。可这月余的公事处置下来以后,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是以,现在若有人跳出来对他的工作毫无根据的大加指摘,他就敢和这个人翻脸,好好的争上一争。

    这一刻,姜曰广倒忘了,从前的他不也全凭着一杆笔站着说话不腰疼吗……

    新法非坏法,坏法者实为人也。姜曰广喷着鼻息,这种陈词滥调他也不是没见过,无非是将新法败坏归咎于党争,难道新党就没搞党争吗?从吕惠卿到蔡京哪一个不是奸臣传里留名的?

    不过看到一半时,姜曰广的脑门上已经是冷汗直流。因为,这篇文章的作者并未将坏法归咎于党争,而是身为上位者的摇摆不定。

    “世无党争,实乃时势诱之……”

    这哪里是在说时势诱之,分明是在指摘坏法的过错在皇帝身上啊。

    姜曰广闭上眼睛,细细思量也有些道理,比如神宗、高台后、哲宗,他们三个人都对党争产生了不可估量的作用,难道还能说……

    一念及此,姜曰广忽然顿住了,就算他再后知后觉,也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公报》肯于刊发这篇文章,其根本用意是什么?

    思来想去,一个疯狂而又可怕的念头在他脑子里跳了出来。

    姜曰广将报纸放下,平稳了一下心神后,这才匆匆赶往政事堂,处置公务。正巧只有郑三俊一人在堂中办公,他便蹑手轻脚的过来,神秘兮兮问道:“部堂可曾看了今日的《公报》?”

    郑三俊平静的点点头,手中毛笔仍在飞速的如游龙飞蛇,似乎并无任何可称奇之处。

    姜曰广以为他会意错了,便直言是涉及王安石那篇文章。郑三俊再次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看了。

    “难道部堂就没发现什么么?”

    直到这时,郑三俊才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看着面前一副失魂落魄的姜曰广,平静的说道:“老夫送给姜兄一句话,不该咱们理会的事情,就少去沾染。”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多埋头做事,少抬头说话。”

    阳春三月,卢象升派海船到南京,要求李信配合对革左五营的最终攻势。

    本来在两个月前就应该发动最后一击的,但是李自成部似乎意识到了革左五营的失败将会使他们唇亡齿寒,于是对山东多个府县发动了攻势,卢象升经过了在整整两个月的反击,才在山西出兵的配合下一举打退了李自成的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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