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李信反应快,命令民壮们原地休息,又对孙鉁说道:“这鞑子到的竟如此之快,必须先将城外的民夫们撤进城内。”

    “李教习所言有理,咱们分头行动!”

    高阳修城墙的民夫基本都分布在北城和东城,两人约定好,李信去北门,孙鉁去东门。县库就在北门里,所以李信攀上高阳的北门城楼不过片刻功夫,他惊讶的发现远处扬起了一团团的烟尘,虽然离得远,依然能确定笼罩在烟团之下的一定是骑兵。心里猛然一紧,难道真是鞑子来了?

    城门外的工地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一窝蜂的堵在不过两丈宽的城门口,毫无秩序的拥堵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民夫们撤入城中的进度缓慢。李信扶额后悔,当初只想着如何改造城防,却怎么没弄一次防备敌袭的演习呢?这个念头也就一瞬之间,毕竟敌袭迫在眉睫,远处负责预警的民壮燃起的狼烟烟柱已经快散了,应是遭到了破坏。

    鞑子旦夕便可抵达,加上敌情不明,城门口又又被民夫堵得死死的。一旦被鞑子杀了过来,不要说这些民夫还有没有命在,恐怕就连高阳城都得顺手丢了。

    数里之外,高高腾起的一团团烟尘下不过几十骑,马上之人的衣服都很破烂,与寻常百姓无疑,但头皮都刮的铁青,后脑仅仅余铜钱大小的位置留着头发,结成了一根老鼠尾巴粗细的辫子。几乎每个人的马鞍两侧都挂着尚在滴血的头颅,还有的则挂着几只布囊,固定的绳子绷得紧紧的,瞅着分量不轻。

    落后头马一个马位的骑士是个矮胖汉子,一张嘴竟是流利的汉语。

    “佐领大人,咱们不如一鼓作气拿下前面的县城,据说南朝的孙承宗住在那里。”

    那被称作佐领的汉子满脸络腮胡子,细长的眼睛喷放着贪婪的光芒,嘴巴张合吐出叽里呱啦的语言。随即他似乎想起什么,又用生硬的汉语喊道:“杀进高阳,擒住孙承宗,我阿克济阿向鳌拜大人给尔等请功。”

    矮胖汉子一脸兴奋,双腿用力夹了夹马腹,催促胯下坐骑紧走几步,以缩小和佐领大人愈发拉开的距离。

    “佐领大人这回可不能让鄂尔泰那家伙抢了先,咱们一鼓作气进高阳歇脚解渴去!”

    那佐领鼓着腮帮子不做声,一力催促胯下战马,矮胖汉子身后有人接道:“鄂尔泰还在安州县城里搂着姑娘做梦呢,哪有功夫跟咱抢!”

    随即疾驰向南的马队爆起一阵哄笑,谈笑间竟似完全不将大明官府放在眼里,仿佛他们是规模上千的精锐,完全不像仅有数十人的轻骑。

    安州县城在高阳北四十里,唐朝以前曾是河北重镇,但元代以后逐渐丧失了原本的地位,沦为一座弹丸小城。左路军多尔衮麾下大将鳌拜建议,在围涿州的同时派出大量散骑南下骚扰,扰乱明军部署的同时也为将来大军南下搜掠铺路。鄂尔泰和阿克济阿皆是这些散骑的其中一员,开始的时候,散骑们还小心翼翼,后来发现很多县城几乎都不设防,既没有官军把守,当地官吏又畏惧不敢组织迎战战。

    散骑们一路突飞猛进,如入无人之境,绕过新城、容城过了唐河后,冲在最前边的仅仅剩下了鄂尔泰与阿克济阿两人,但唐河南岸的安州县令万没料到鞑子来的如此之快,进退失据,竟然派了几十皂隶前去迎敌,结果被打了个稀里哗啦,在逃散回城时被鄂尔泰乘势攻入县城,成为了大明历史上第一个被几十人攻陷的县城。

    本来那几十个皂隶都是阿克济阿部杀散的,后来让鄂尔泰抢了胜利果实,他如何能甘心,但事实是人家先入的城,这点毋庸置疑。他一气之下也不入城,带着几十轻骑,直奔高阳而来。

    “魏保三是你想睡女人了吧……”

    矮胖汉子显然也是骑术了得,回头瞪了一眼揶揄他的人恶狠狠道:“叫俺满名,从今以后只有多必,没有魏保三!”

    “都别闹了,鄂尔泰是走了狗屎运,先去附近村子扫荡一番!”

    一马当先的阿克济阿制止了部下们的相互调侃,他虽然贪婪,却十分清楚几十人拿下一个筑有城墙的县城其实是痴人说梦,刚才那么说不过是激励部下的士气,即便是南朝的县令吓破了胆,只要城门紧闭,只凭他们这几十个人也没有半分破城的把握。反倒是抢人头,抢财物才来得实惠。这不,前方就有大量的南朝百姓涌向城西的村子。

    阿克济阿一声令下便向高阳县城西侧的村子袭掠而去,两条腿的人哪里能跑得过四蹄腾飞的战马, 逃难队伍转瞬间便被鞑子轻骑冲击的四分五裂,马刀划过有如秋收时的镰刀,收割着血淋淋的生命。鞑子战马分散开来三五成群,左冲右突,阿克济阿杀的痛快,胸中一口恶气算是发泄出来,眼见还能站着的南人没剩几个,便呼哨一声带人向城西的村子奔去。

    可远处的一幕却让阿克济阿改变了主意。只见从西门里鱼贯涌出了手持火铳的一群汉子,穿着百姓服饰一眼便知是当地的民壮,阿克济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仿佛那些民壮如倒卧在地上那些残肢断臂一样,已经是群死人。

    而李信就站在这群“死人”的最前方。 600人按照几天来一直训练的方式排成了三列,第一排的民壮们每个人左侧肩膀上都挂着一捆火绳,火qan早就装填完毕,火绳也已经点燃夹在了火绳夹上,只等教习一声令下便扣动机括。

    张石头就站在李信身后不足三米的地方,他觉得两条腿有点发抖,说不清楚心里是恐惧多一点还是兴奋多一点。李信从队伍的一侧走到另一侧,不断调整着三条横队的位置。

    “陈十二你的火绳灭了,按程序重新点燃……周大虎向后退两步……”

    训练时间不过几日的民壮们初次上阵,紧张与忐忑的情绪就占了大半,队列的行进与变化也远没有成型,能勉强保持固定队列的完整就已经非常难得了。而且还有一点李信十分清楚,在刺刀发明之前,火qan手面对骑兵冲锋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但他很快就发现鞑子只有几十人。凭此判断,第一次火力齐射应该可以抵消与骑兵对战的劣势。

    “李教习你怎么知道鞑子一定会放弃进村来攻击咱们?”

    张石头看着越来越近的鞑子骑兵,声音颤抖的问走近自己的李信。其实李信也不敢百分百确定鞑子会来攻击自己,但总不能看着百姓被屠戮,而无所作为吧。更何况对方只有几十人,这就给了李信决定将民壮拉出来打一次的信心,即便鞑子不来攻击自己也会提升民壮们的士气。

    “所有人听口令,没有命令不许后退,不许射击!”

    李信没有回答张石头,而是连声叮嘱众人一定不要私自开火,民壮们则纷纷唱喏。马蹄叩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李信甚至可以感受到脚底在隐隐的颤动。嗓子干的发紧,他习惯性的做了一个吞咽动作,却发现口中竟连一丝唾液都没有。相反,紧握火qan的双手早已经是冷汗淋漓。

    李信和民壮们一样,毕竟都初上战场,紧张是不可避免的,但他还要努力装作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静静的等着鞑子骑兵一步一步的靠近。

    阿克济阿惊讶的发现那些从城门里鱼贯而出的南朝民壮们并没有如他想象中不战而溃,也没有如安州县那些蠢货们没头没脑的冲上来,而是列好队站在原地。民壮们手中的火qan早就落在他眼里,明军使用火器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却从未对他们造成过实质的威胁,那些铁铳只要发射过一次连烧火棍都不如。

    “加速!加速!一鼓作气杀进高阳城!”

    只要杀散这些南朝民壮,说不定便可如安州县一般,趁乱杀进城去呢!

    李信默数着鞑子骑兵的距离,二百步,一百五十步,一百步,八十步……即便只有几十骑,可鞑子以往的兵威累积日久紧张与不安随之在民壮队里嗡嗡作响。六百人对阵几十人的巨大优势,使得民壮们拥有了克服这种恐惧的勇气,内心尽管忐忑,却都能牢牢的站在原地。火qan尽管颤抖,但都齐齐的指向着鞑子奔来的方向。

    “教习开火吧……”

    有人顶不住强大的心里压力,开始催促李信下令开火。

    “莫急!过了三十步也不迟,只有离得越近才能杀伤鞑子越多!”

    鞑子战马加速,三十步顷刻即至,李信扣动机括,火绳夹顶着燃着的火绳啪嗒一声按入填满火药的药锅之中。随之吼道:“开火!”

    霎时间,二百只火qan同时爆响,白色硝烟顿时将六百人的三列横队笼罩其中。接着,第二列横队将已经装填好的火qan交给第一列横队,同时接过已经发射完毕的火qan,进行装填。第一列横队则将火绳重新夹在火绳夹上准备再一次射击。

    注:明朝迈出一足为跬,迈出两足才是步,所以其一步相当于现代两步,大概1.5米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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