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望着浑身仍旧战栗不止的陈文柄,包括李信在内都有些难以置信,刚才那个极具爆发力的声音是从他的口中发出,

    “陈文柄你刚才说的甚,再说一遍,”

    回过神的陆九,拍着桌子质问,

    也正是这一巴掌,使陈文柄的身子弹了起來,整个人又恢复了那个唯唯诺诺的德行,

    “下官,下官,小小愚见,说的,说的不,不对,别,别见怪,”

    此刻,陈文柄贴身中衣已经被汗水打的透湿,一双手一会放在身前,一会又想挪到身后,两只眼睛也是涣散不已,目光不知落到何处才安心,他的确被三卫军的秘密会议吓坏了,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安于现状的芝麻小官,一向也沒什么大志向,只要安安稳稳的熬到致仕,能荣休返乡就能得偿所愿了,

    本以为巴结上了镇虏侯,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哪成想欢快了还不到两个月就一脚踏进了万丈深渊,在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又纠正了自己,其实从一开始他就已经踏进了深渊而不自知呢,如果当初知道要身涉如此境地,就算辞官不做也不能踩这浑水啊,

    什么“君疑臣则诛,臣疑君则反”,这是要密谋造反的节奏啊,陈文柄曾下意识的想到了举发,可随即就将这个刚刚燃起的念头按灭了,南京山高皇帝远,谁又能制住这能征善战的镇虏侯,

    陈文柄虽然行事有些后知后觉,但这等大事上却绝不糊涂,自己今日与闻了三卫军的绝顶机密,如果不表明态,只怕今日能否走出这龙潭军营都在两可之间了,

    因此,这才做奋力一搏,以明心志,李信当然立即就明白此人如此语出惊人的目的,但却不急于表态,只是上下不断的审视着此人,他有些觉得,米琰今日强拉陈文柄入坑的行为,做的有些孟浪,

    “陈县尊,在下有一事不解,还请指教一二,”

    米琰同样是面带审视,不阴不阳的问了一句,陈文柄闻言当即振奋精神,试图排解一下紧张颤栗的情绪,可仍旧无济于事,说起话來还是结结巴巴,

    “指,指教,教不敢,下官但有所知,无一不答,”

    “好,在下且问,岳武穆如果不死还是岳武穆吗,”

    “是,”

    米琰本以为陈文柄肯定要说不是,那么他接下來就会质问,既然岳武穆死了就不是岳武穆,你让镇虏侯做不死的岳武穆不就是撺掇镇虏侯造反吗……以此逼迫其说出所为的谋逆之言,以彻底明其心志,

    只是陈文柄竟沒按照米琰编排好的步骤走,竟然答了一句是,一时间有些卡壳,屋中原本紧张的气氛竟也因此有些缓和,牛金松横了米琰一眼,心道,这穷酸居然也有词穷的时候,真是稀罕事,

    牛金松决定借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给米琰找找麻烦,

    “嘿嘿,今儿听了个新鲜,岳武穆不死,岂非要与朝廷做对,怎么还能是岳武穆呢,”

    陈文柄那句是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答不是,恐怕才更麻烦呢,面对牛金松的质问,他只好硬着头皮满嘴胡诌,

    “岳武穆不死可以清君侧啊,南宋之所以沒能收复汴京直捣黄龙,迎徽宗钦宗还朝,只因朝中有奸臣秦桧把持超纲,蒙蔽圣听……如果岳武穆敢以开天辟地未有之勇气决心,廓清朝局,辅佐圣主励精图治,我皇汉又岂能到了本朝太祖才一雪被北虏欺凌的屈辱,”

    李信心知肚明陈文柄是满嘴跑火车,秦桧是大奸臣不假,但他只是扯线木偶而已,真正操纵朝局的还是高宗赵构,而岳飞要搞什么清君侧,说白了就是造反,

    看來陈文柄此人也不全然一无是处,至少还有些急智,是个阿谀奉承的好苗子,

    长江水道,一艘大船黯然起锚离开,船舱中的儒衫老者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不止十岁,颓然的躺倒在榻上,刚刚有密探从江北过來,南下传旨的天使队伍已经遭了流贼伏击全军覆沒,

    得知这个消息的阮大铖才意识到自己太看清了李信,如果一个人连天使队伍都敢劫杀还有什么是不敢干的呢,如果将此人逼急了,狗急跳墙,找人拼命也不是不能,

    想到这里,他不禁冷汗淋漓,心中阵阵后怕,再也不敢于应天府多留一刻,还是早早躲开这瘟神才好,

    传旨队伍在济宁被流贼剿杀殆尽的消息于四月初一被送抵京师,一时间满朝上下皆具震动,前几日还不是有消息传过來,左良玉配合杨嗣昌在陕南与河南一带打了长打胜仗,李逆遭受重创,对黄河一带已经无法构成威胁,怎么一转眼就到了济宁,还把朝廷派去传旨的天使给劫杀了,这在历朝以來也是未有之事啊,其恶劣影响只怕仅次于朱家凤阳祖坟被掘,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开始有官员挖掘天使被杀的背后究竟有何内情,于是一干人等的目光就逐渐聚焦在了李信的身上,此人的确有重大作案嫌疑,这种论调几乎在一夜之间传遍全城,几乎人人都认为此事必然是李信暗中操纵的结果,在这种指责甚嚣尘上的同时,一个更加让人震撼的推论呼之欲出,堂堂镇虏侯征虏副将军李信有不臣之心,早晚必反,

    这个苗头一经出现,马上就有人据此上书弹劾李信,言之凿凿的指出李信是谋害钦差的幕后主使,流贼就是他放进山东的,很快,山东的战况再次传入京师,流贼陷济宁,济宁知州严丙烈自杀殉国,同时又兵围兖州,只怕也是难以持久坚守,

    本來内这几日正打算针对严丙畏敌怯战,见死不救一事,对其议罪,既然出了这等惨剧,也无法在追究一个死人,更何况他还是自杀殉国,全了气节,于是,内对严丙烈便由议罪转而变成了议功,加谥号,

    内大堂外东厢里,几位堂官难得的清闲,这几日换上连续召集臣在文华殿议事,并且每日都是从早到晚,是以这些平素内里忙忙碌碌的堂官们沒了宰辅的敦促,也偷起了闲,

    “听说李侍问建议给严丙烈加谥文忠,我呸,他也配,”一位堂官手端着茶碗,放在嘴边极为享受的吸了一口茶,

    “谁说不是呢,严丙烈也是自作自受,他如果早早派兵救了高铿,只怕济宁也未必这么快就陷了,毕竟高铿也虽李凤翔监军宣大,做过一阵子副使,也算半个知兵之人,只可惜啊,卡擦一下就沒了,真是世事无常啊……”

    此人说的唏嘘引來一众堂官附和,有人又将话題扯了回來,“李侍问如此厚颜无耻不知收了严加多少银子,”

    “嘘,小点声,你这番话要是传扬出去,还想不想在这里当值了,”

    “老们还在文华殿里,不相干的人听了去,便让他学舌,看哪个老肯信,”嘴上虽硬,他还是压低了声音,“听说高铿的死和李信有关系,是他勾结李逆在济宁动的手,”

    “真的假的,镇虏侯虽然不得老们待见,但瞅着还是有些忠心的,那些捕风捉影的话,我是不信,”

    “切,”有人立即嗤笑道:“你不信管甚用,关键是皇上信不信,就怕镇虏侯虽然强悍,也顶不住当今皇上的雷霆一怒啊,”

    “雷霆一怒,”被抢白了的堂官反唇相讥,“山高皇帝远,大运河又让流贼切断了,皇上的雷霆一怒再响亮也震不到南京去了,反观人家李信,手握大兵,只怕再长江边上跺跺脚,整个南直隶都得颤三颤,”

    一众堂官越说越离谱,也越是肆无忌惮,

    ……

    子正时分,大明天子朱由检疲惫的依靠在椅背上,似乎已经睡着了,可转瞬间一双薄薄的眼皮便陡然睁开,侍立一旁站着打盹的王承恩似乎心有所感,立即就睁开了眼睛,

    “万岁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叫小朝会……”

    朱由检哪里有心思睡觉,大运河被截断等于掐住了朝廷的命脉咽喉,如果不赶快将其打通,后果不堪设想,傍晚时,又太监來禀报了几个堂官的胡言乱语,说设么皇帝威权不出京师,在江南说话还不如李新,李新跺跺脚整个南直隶都得颤三颤,皇帝发通火还不如刮过一阵小风……

    这些话把朱由检气坏了,难道自己的威权在江南真的就不如那个李信了吗,

    一连三日,弹劾李信不臣谋反的奏章像雪片一样飞进了zǐ禁城,但百官们很快就发觉了风向的转换,以往皇帝还将弹章转内议一议,这几日倒好,竟然悉数留中不发,

    有些人见机的快,便不再继续穷追猛打,不过,有些人却看的透彻,高铿带着南下的圣旨上面写了什么也都略有耳闻,把住了这一点,往死里弹劾李信便准沒错,

    谁知就在这种当口,两道圣旨先后交送内,正巧当日当值的臣是李侍问,才看了第一道圣旨便惊的直骂娘,当然,他骂的是李信的娘,不过打开第二道圣旨的时候,老家伙又恍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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