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干嘛去了,随着张四知提出了如此尖锐的问題,内大堂中谁都不吭声了,因为大伙都明白,这个声音不好发,弄不好是要担上莫须有的责任的,

    至于张四知话中之意,只要不是傻子大伙都听的明白,无非就是指责李信在山海关大战时拥兵自重,坐山观虎斗,最后却是孙承宗一人力挽狂澜,这才是使得奸计沒有得逞,

    众人心中还是有疑问的,孙承宗毕竟是李信的伯乐,就算他再沒良心,也不至于如此,张四知如此所为,无非是要公报私仇而已,

    张四知似乎也沒打算与众人商量,而是直接告诉记录的堂官,“记下來,将这一条记下來,”大伙面面相觑,都默不作声,

    “好了,该议的事也都议的差不多了……”张四知刚要示意散场回家,范复粹却插了一句:“差点忘了,还有件大事沒议呢,万一明儿皇上问起來,可就临时抓瞎了,”

    “左都御史傅永淳参劾江南织造局勾结市舶司贪污一案究竟是否属实,不论朝廷需不需要银子,都要彻查,查个水落石出,”

    一直默不作声的薛国观也插了句嘴,

    “皇上都说了,这不容后再议么,咱们内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将练饷这一节办好,”

    “都不耽误,练饷的事不能耽误,打击贪污腐败揪出朝廷蠹虫也不能手软推迟,”

    范复粹毫不客气的斥责了薛国观名模棱两可的态度,认为一便应该是一,二便应该是二,总拖下去是不行的,张四知也跟着范复粹敲起了边鼓,“玉坡所言极是,国之蠹虫绝不能放任,放任不管,大明的栋梁明日便会全部化作一根根朽木,”

    薛国观受了两个人的抢白,气的一言不发,他之所以极力反对,还不是为了杨嗣昌,江南丝绸一案里大有瓜葛的浙江布政使赵秉钧是他的内弟,一旦赵秉钧被查出來有问題,必然会牵连杨嗣昌,到时候就算连皇帝都会对他心生恶感,若事情果真如此便再无回天之力,

    “我不同意,”

    薛国观被范复粹和张四知你一言我一语激的一拍桌子,范复粹却冷笑道:“不同意,皇上有旨意在此,你不同意可算不得数,”

    “谁说我不同意彻查江南丝绸贪污一案了,我不同意的是对刘老与李信议功的不公平,”

    这倒让范复粹愣住了,一时间便接不下去,只有张四知默默叨叨不依不饶,

    “你给老夫说说,怎么就不公平了,李信带兵到辽西去无尺寸之功,又坐山观虎斗,坐看义院口被破,若不是念在他千里迢迢奔赴辽西的份上,老夫早就上本参他了,”

    张四知连连冷笑,“老夫手下留情,居然还说老夫处置不公,既然如此,老夫便收回之前所议之功,这就上本参他,”

    薛国观也针锋相对,指着张四知的鼻子骂道:“别以为薛某不知道你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李信在宣府坏了你的好事,到了现在便要捕风捉影,无中生有來诬陷功臣,好好好,薛某与你一同上本,你参李信,薛某便参你那些……”

    “你,你,你……”

    张四知急的一连三个你,指着薛国观便说不出话,一口气差点沒上來,竟险些晕了过去,多亏身边有堂官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扶住了,

    “老,老……”

    老神在在的李侍问也坐不住了,上前來查看张四知的情形,刚才薛国观突然爆发差点揭了他的老底,老头子毕竟上了春秋,万一被气的血涌上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唉,都少说两句吧,诸位同朝为臣何必互相难为,各自退一步就算了,”

    李侍问见张四知虽然身体瘫软,却似并无大碍,便想做和事佬劝一劝双方,谁知薛国观却咬住不放,“如何退,诬陷有功之臣,无视朝廷公义,若是让他得逞了,岂不是寒了天下百官的心,到时谁还肯为朝廷拼死卖命,”

    一番话说的义正词严,李侍问撅着花白的胡子酝酿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是啊,张四知趁机打压李信,谁都看得出來,可是薛国观挑在了明面上,便叫人糊涂了,

    李侍问糊涂可其他人不糊涂,谁看不明白,不论薛国观还是张四知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上看是为了李信和江南织造局勾结市舶司贪污的事争执,实际上是另有所指,

    只是众位臣们也不便说破,若不是张四知将薛国观逼急了,他也不会撕破脸,

    张四知在灌了两大口茶之后终于缓了过來,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颓然道:“好好好,老夫争不过你,念在同僚一场,也不能撕破了脸,江南织造局贪污一案老夫不追究便是,不过李信按兵不动一事,老夫却要一查到底,”

    ……

    锦州,李信拉着孙鉁和他谈了整整一上午,从高阳到山西又到锦州,说起來这一年的经历却是让人唏嘘不已,

    “李将军为国事奔走,孙鉁看在眼里,心里却是着实敬佩的紧,说起來惭愧,多少饱读圣贤书的举人进士们都沒这般心志,大明啊……”孙鉁沉默半晌才缓缓道:“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你们武人其实也好,用不着操心朝廷上那些烂事,就说钱粮这一节吧,大军动与不动每一天都要耗费粮食数以万计,你们便只管打仗,可这大明的家却不好当啊,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你我就是那巧妇啊,”

    本來说的好好的,权且闲聊,孙鉁如何又往朝政上提了起來,再说,这也不是一个文官该与武人说的事情啊,

    “二公子的意思是,朝廷沒钱了,”

    李信对孙鉁一直保持了在高阳时的称呼,孙鉁似乎也不反对,甚至还有欣然接受之意,或许在孙鉁看來,李信称他为二公子,正是此人念旧的表现,一个武人虽然不能强求他讲究官场礼仪,而孙鉁最为看重的还是内心胜于表面吧,

    “孙鉁守在母亲大人跟前四十余载,到现在才出來做官,虽然时日尚浅,却是知道朝廷根本就是一个大泥潭,一脚踩进去就算你想拔也拔不出來,在这大明朝想做点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的事,便不能秉持圣人那一套出淤泥而不染,是要和光同尘的,是要同流合污的,”

    李信心道,你才看出來,想在大明朝做点事就得先搞政争,把反对的人都踢出去才不会有人掣肘,这一年來,李信在山西为官,自是深受其害,深有感触,

    “二公子何以如此悲观,大明朝不是也出了个海瑞吗,”

    “海瑞,清则清矣,刚则刚矣,却是于时局无补,”

    李信沒想到,孙鉁的看法居然更贴近世俗,一味的刚猛而不知妥协,最后可能什么事都做不成,就像海瑞一样,就连能臣如张居正者都十年而不用之,如此便可见一斑,

    “尧舜禹汤,圣人那一套读书立说可以,拿到朝中來做事却是不成了,这也是孙鉁因何四十余载不愿出來做官的原因所在,”

    孙鉁如此推心置腹,让李信大为感动,或许他真的将自己当作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武夫,以为自己听不明白吧,但随即李信便否定了这个想法,连他自己都会相信的,

    “今夏大旱,粮食绝收,今秋和明春怕是又要饿蜉遍地,朝廷又连连加征饷银,百姓们苦啊,弄不好明年又不知有多少百姓被逼到流贼那里去,”

    这番话若是在朝中说出來便是大逆不道,可李信却清楚孙鉁说的是实情,不过,这一点李信是早就有所准备了,

    “二公子,别的省份不敢保证,至少在山西,今秋和明春不会出现饿蜉遍地的惨况,”

    孙鉁大为奇怪,看向李信,

    “哦,如何这么有信心,难道今年山西的雨水丰沛不成,”

    李信摇头,“非也,今年山西一样大旱,几乎是滴雨未下,不过山西今年搞了庞大的灌溉工程,又改种了玉麦这种高产作物,虽然收成未必及得上丰年,但一定不会出现青黄不接的惨况,”

    孙鉁似乎大吃一惊,又详细的询问了李信是如何修建的灌溉工程,这玉麦的特殊脾性与产量,问的很细,李信答的也很细,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恍然,这李信除了能带兵打仗,居然还是个经世致用之才,

    搁在唐朝以前,那绝对是出将入相的人才,可惜这是大明朝,非科举出身的武人就算可以封侯拜将,也决然入不了内,掌不了政事,朝廷也断然容不下他继续料理民事,

    种种念头在心中起伏,久久竟然又颓然一叹,

    “二公子何以叹息,”

    “孙鉁只怕此战之后,李将军……”孙鉁忽而一扫满脸的忧虑,转而振奋精神道:“不说这些了,鞑子眼看便要围城,更是势在必得,你我可要准备好了应对这一难关,”

    忽然有军卒來报:“孙中丞,孙中丞,出事了,洪部堂让您赶紧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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