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陆九的忧心急迫相比,李信则似对此事并不在意一般,反倒有几分悠然的让陆九不要小題大做,

    “宪兵于城中发现持有闯逆印信的尸体这等事,还算不得大事,那还有甚事能算得大事了,”

    陆九很少以这种质问的口气和李信对话,随即便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连忙道罪,李信却笑道:“都老兄弟了,在意个甚,都向闷葫芦一样,有话不直说,岂不累死我了,”

    “既然十三哥让陆九有话直说,那陆九就直说了,在眼下的当口接二连三发生突然事件,先是张石头杀妻案无故泄漏,接着是城西煤矿的命案,现在又出现了一具怀有闯逆印信的尸体,陆九很难不把这几件事都串联在一起,若说是巧合,陆九觉得过于牵强,也不够谨慎,万一背后有人故意为之,咱们若不有所动作,届时岂不在毫无准备下吃上大亏,”

    李信只静静的听陆九近乎发泄一般的诉说,等他讲的差不多了,这才起身來到窗边,将木棂窗户一把推开,新鲜空气立时涌了进屋,让人一阵神清气爽,

    “你可曾听过大禹治水,”

    陆九纳闷,大禹治水这天下何人不晓得,现在说的是城中有人针对三卫军作乱,如何又扯到了大禹身上,于是有几分气闷的答道:“自是听过,”

    “听过便好,我再问你,可听过大禹是如何治水的,”

    这句话倒把陆九问住了,让他骑马厮杀是内行,治水这种活岂是一般人能知道的,李信也不等他回答,径自说道:“大禹治水,堵不如疏,汹涌恶流若是堵在河道之中不让他发泄出去,早晚终将为患,唯一彻底的解决之道,就是休整河道,加固河提,将之彻底疏导出去,将汹涌的暗流置之于光天化日之下,使之难以为患,”

    陆九在沉默中思考着李信的话,但仍旧大不以为然,在他看來,治乱便如灭火,只有将火苗扑灭于将起未起之时,才是最稳妥的办法,但是又出于一向对十三哥的信服,他亦沒有出言反驳,

    “十三哥只说让陆九如何应对,陆九便如何应对,”

    李信情知自己这老兄弟平日里少言寡语,又倔强的很,恐怕一时难以说服,既然他不肯再坚持,便不再继续,

    “一句话,外松内紧,宪兵和纠察队立即进入最高级别战备,不过在张石头一案审结之前,务必要保持局面的稳定,不许任何人添乱,”

    看着陆九离开,李信沉思了一阵,又命人将程铭九和顾十四叫了來,两个人接到了陆九的告警,正在准备全城大索,闻听总兵大人相传,又急急的赶了过來,

    程铭九已经正式指挥三卫军七个步战营,顾十四副之,同时,程顾二人又兼顾太原城防,权责之重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而李信这次找他们來谈话的主旨则是,一为稳定局面,全城大索一事必须取消,二为城防必须升级为最高级别,各坊损毁的坊门也必须紧急修好,每天日落之后即严令宵禁,

    张石头一案本是突发事件,若是沒有它,李信目前的主要精力都应该放在“以商养农”的即有策略上來,实际上,李信的一切措施也都是围绕着“以商养农”的发展來制定和执行的,

    玉麦种子马上就要大规模收购回來,届时,他需要百姓们齐心协力屯田生产,全力以赴的应对在夏初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粮荒,而粮荒则是明末社会动荡的最主要因素之一,相比之下,张石头一案背后所涉及的权力斗争,他则希望能够拖到夏末之后再进行决战,

    因为李信熟知,只要陪审制度一经开启,接下來将是旷日持久的举证,质证,辩论,裁决,闹到秋后,能有结论都算是快的,到了那时,麦粟两茬粮食都有了收成,熬过了粮荒的危险之后,他大可以腾出手來好好收拾一番那些心存不轨的魑魅魍魉,

    城西煤矿,吕四臻大为郁闷,明明返回太原之时事情都已经得到了解决,如何这才一夜的功夫又闹起了乱子,他现在真有些后悔在李信的总兵府中收回了按察使司的职权,否则现在头疼的就是他李信了,

    他忽然想到了如何使自家儿子不卷入其中的法子,陪审的名单虽然报了上去,可三十三名陪审是要分组的,这分组的全力却都掌握在他按察使司的手中,到时只要将惠中分在备选的第三组,便万事大吉,

    天过了掌灯时分,吕四臻越发闹心,看來今夜难以返回太原城,便在此时城内的心腹突然來了,在他耳边耳语了一番,只见吕四臻听了几句之后脸色陡然一变,

    “此事有几分确实,”

    那心腹则食指和大拇指,至少八成,“

    吕四臻阴恻恻的笑了,真真是老天开眼,给了他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沉思了半晌,便又对那心腹一一交代,那心腹则心领神会,一转眼的功夫又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次日一早,原宪兵营,现在已经成为临时审案之所,米琰还未从初时的兴奋中醒转过來,便已经有按察使司的官员前來,将所有陪审集中到一起训话,完毕之后,将随之带來的一叠叠公文分发下去,乃陪审所须知刑律,

    大明律虽不是读书人必修的数目,但当世之读书人未尝有人沒读过此书,是以绝大多数人对按察使司衙门这种画蛇添足的举动颇为不屑,更有人甚至觉得,这是在侮辱他们的能力,

    米琰沒有跟着附和起哄,而是准备将拿在手的公文仔细翻看一遍,只见开始便是“太原府法庭开宗明义“九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才看了一页便不禁眉头紧锁,这与他熟知的大明审案之法竟大相径庭,

    直到此时,米琰才从这第一张概述中明白了陪审究竟是作何用意,大大出乎意料,整个案件的判决竟然由陪审决定,如此一來所谓的主审官不就成了聋子的耳朵,成了摆设吗,

    逐一看下去,米琰愈发觉得制定这写条例的人不简单,也大致明了了他将所面对张石头一案的审理框架,刑案由官府提起诉讼,被告请讼师行辩,主审官的作用则是偏近于裁判者,判断什么问題可以被法庭采信,什么问題不能被法庭采信,而陪审则对这些问題加以品评判断,澄明是非,

    米琰顿感这官募陪审肩头所担负的责任,要比此前所想重的太多,所谓人命大如天,而他们一言竟能决人生死,据说,这些条款都是山西总兵李信制定的,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一个大字不识几枚的武人,如何能制定出如此严谨的一套程序來,

    原來以为,所谓陪审审案不过是走个形势,现在看來,竟是在玩真格的,他几步挤到吕惠中身边,拍了拍他肩膀,

    吕惠中竟然反映极大被吓了一跳,猛然转过身來,惊得米琰亦是一愣,他与吕惠中一见如故,几日來便已如莫逆,若寻常人拍肩膀绝对是不敬行为,而他两人整日勾肩搭背,这等行为倒也司空见惯,如何今日竟反应如此之大,

    “是元长兄,吓了我一跳,”

    “子安兄如何愣愣出神,”

    吕惠中眼神黯然,“别提了,我被打入备选的第三组,无缘审案了,”他明白这定然是自己的父亲从中作梗,还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自己诚然瞒着他过了甄选,最终还是沒能得逞,

    米琰不知吕惠中所想,让他看已经发到手中的文书,吕惠中颓然将之扔在地上,“都成了备选之备选,还要它何用,”

    米琰屈身将文书捡起來,又交还给吕惠中,“子安兄,你且看这‘太原府法庭开宗明义’,与此前传言中的李征西可大不相同,”

    吕惠中嗤笑道:“甚的开宗明义,李征西不过一介武夫耳,于他何干,”

    可当他一页页看下去面上的轻浮之色便逐渐褪去,代之的则是一种思考中的凝重,良久才抬起头來,

    “元长兄可是说这开宗明义乃是李征西所制定,”

    米琰不置可否,

    “不管谁制定的,此人都不简单,堪为一代栋梁之材,”

    吕惠中笑道:“元长兄莫耸人听闻,这等事,与你我还甚远,甚远,”

    米琰也不与之争辩,吕惠中所言不虚,他们身上连功名都沒有,谈什么治国安邦,他只觉得眼前这制度远不同于大明审案惯例,若是审下去,想必也会出现改变世人认知的结局吧……

    突然,按察使司衙门的官员又來了,在诸位陪审中又惊起了一阵骚乱,

    “都静一静,现在开始抽签,以决定三组陪审之人选,次序,”

    “不是早就已经定下了么,如何朝令夕改,”

    那官员斥道:“规矩是征西将军早就定下的,你去找他理论,”

    此言一处,下边人虽然还诸多不满,但也沒人公然叫嚣了,

    但是,混在人群里的吕惠中却大喜过望,谁说魔高一丈便是最高了,看來这李征西还要高上十丈百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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