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再來纠缠妹妹,见一次便揍一次,还不滚,”

    锦衣公子满脸怒容,指着半趴在地上的青袍人,只见他的头深深的埋在地面上,一手扶地,一手捂着大腿,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米琰,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甚么德行,不要妄想再赖蛤蟆吃天鹅肉了,”

    说罢,狠狠一记口水吐冲青袍人吐了过去,可惜准头差了点,落了在距离他头部尺把远的地方,锦衣公子随即一甩袖子,带着家丁仆役返回了大宅之中,

    半晌之后,青袍人才缓缓抬起头來,露出一张颇为俊逸的年轻面庞來,只是半边脸却满是乌青之色,显然被揍的不轻,

    米琰又费了半晌的力气,才从满是尘土的地上爬了起來,也顾不得掸掉满身的尘土,拖着一条伤腿一瘸一拐的往大宅的后门绕去,只见他轻车熟路一般,在某处驻足,盯着院墙似乎要将之望穿一般,良久才叹了一口气,佝偻着身子离去,

    但刚拐过处岔路就冲出了一群人來,米琰与之躲避不及,便被重重撞倒,人群中一名长衫公子忙上前,将他扶了起來,待看到被撞之人满脸乌青,口角含血,也吓了一跳,心道不就是撞的狠一点么,如何竟伤的这般重,立时心下愧疚,

    “对不住兄台,小弟走的急……”

    米琰此刻只想逃离此地,避免让人撞见被揍的狼狈不堪,岂料那长衫公子却拉着他不放,非要带着他去看郎中不可,拗不过的米琰又任由长衫公子拉着,去了医馆,

    其实,米琰虽然被揍的狠了,却都是些皮外之伤,医馆的坐堂给他开了些跌打损伤的方子,看着那长衫公子热情的忙前排后,米琰却嗫嚅着说道:“多谢兄台美意,奈何在下囊中羞涩……”

    接下來他付不起诊金药费的话却实在难以说下去,长衫公子却笑道:“小弟撞了兄台,理应负责到底,兄台但请从容放心,”

    这反让米琰心生愧意,犹豫了一下,又难为情的道:“在,在下身上的伤,与兄台无关,无关,乃,乃是之前与人争执所致,”

    说完这话米琰逃也似的便要走,谁知那长衫公子却又将他拉住,

    “能让小弟撞上亦是缘分,兄台又何必拘泥,这诊金仍旧包在小弟身上,”

    那长衫公子似乎对米琰的坦白颇抱有好感,便坚持要代他付了诊金药费,米琰又拗不过,便躬身道谢,任凭安排,

    不多时,一大包成药被塞到米琰手中,

    “小弟还要赶去报名那陪审,再晚了今儿怕是便來不及了……”

    “如此多谢,只这诊金权且算在下借兄台……”

    沒等米琰说完,长衫公子又一阵风似的出了医馆,急匆匆去了,米琰这才发现,这 长衫公子身后还跟着数名家丁仆从,一看便是城中权贵之家的公子,目光又落在手中的成药上,突然才想起人家萍水相逢就如此仗义,自己怎么就沒请教名姓住址,将來这诊金药费他还谁去,

    “哎,兄台等等,在下还沒请教兄台字号住处呢……”

    米琰拖着条伤腿,一瘸一拐的也追了上去,

    好在长衫公子的去处距离医馆已然不远,米琰追出去里许,绕过开化寺竟到了按察使司衙门外,长衫公子本要进去,却发现了一路跟來的米琰,奇道:“兄台难道也是來参加这陪审甄选的,”

    “陪审甄选,”

    见米琰满脸的疑惑,长衫公子立即便明白他不是为此而來,

    “还未请教兄台名姓住址,这诊金将來便不知还往何处了,”

    说着,米琰举了举右手成药,

    长衫公子见米琰拖着伤腿追了里许远,就是请教名姓住址,好为了将來还钱,顿时又对他好感大增,

    “在下吕惠中表字子安,家住内城杏花岭外,小弟撞了兄台,付诊金天经地义,兄台不要放在心上,”

    果然,能住在内城的非富即贵,米琰所料不差,但吕惠中的慷慨馈赠在读书人的骄傲和矜持面前,却让米琰如鲠在喉,而处境的困顿和窘迫更放大了这种情绪,

    “在下米琰,字元长……兄台好意在下心领,但在下身上之伤确不是兄台所伤,若受兄台之礼,岂不有愧,”

    吕惠中急着去赴那陪审甄选,见米琰较真心中焦急又觉好笑,对此人不禁又另眼看待,如今此等有气节,落魄而不食嗟來之食者愈发少了,便对他一礼,道:“小弟,着实有急事,不若兄台稍后小弟片刻,稍后出來,小弟在与兄台把盏言欢如何,”

    吕惠中说的真诚,已经起了结交之意,但米琰却误会了,以为他只是敷衍托辞,便非要将此事先解决不可,无奈之下,吕惠中只好对米琰说道:“小弟是真着急,不如兄台与小弟同去……”

    米琰当即同意,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按察使司衙门,守门的皂隶赶忙对二人恭敬行礼,米琰还纳闷奇怪,衙门官差何时如此恭谨起來了,

    吕惠中虽走的急但还是与米琰攀谈起來,“看兄台谈吐想,想必也是学中生员了,不如与小弟一同甄选这陪审,左右也是无事……”

    米琰脸一红,直言道:“惭愧,在下还沒入得学,只是童生,”

    吕惠中一愣,才发觉自己失言,便后悔刚才出言孟浪,怕是伤了这位自尊心极强的兄台,但这种坦率,却更让他欣赏,

    明代取得入学资格便称秀才,入学之前则不论年龄一律称为童生,别小瞧了这入学考试,很多读书人直熬到了头发斑白,一把年纪却还是个童生的身份,以此足见,考取秀才之难,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顺利入学的,尤其是大明历经二百余年后到了崇祯年间,这种入学考试,纠合了太多幕后的利益交换,沒有背景,沒有过人学识与名声的普通童生想顺利成为秀才的途经几乎已经被堵死殆尽,

    吕惠中显然对此甚为了解,眼前这米琰家境贫寒,显然**不离十是个怀才不遇的童生,于是便起了相助之心,

    一直不善言辞的米琰却又追问了一句,

    “不知兄台所言陪审是何……童生不知是否有资格考取……”

    很明显,米琰将陪审误会成府之类,吕惠中欣然解释道:“元长兄沒听说近日來城中沸沸扬扬的张石头杀妻案吗,”

    米琰一愣,怎么说着就学的事,一转又提起了城中的桃色传言,但吕惠中有所问,出于礼貌他还是点点头,

    “听说过,”

    “陪审是按察使司官募的断案官,”

    竟是如此,米琰被说的糊涂了,断狱之事向來由提刑按察使司署官解决,如何又对外招募呢,

    “元长兄不若也來甄选一番,若是选上了于将來只有好处,”

    “在下不过是一介童生,身上未有功名……”

    “甚的功名,在民籍者无论身份,皆可参与,”

    “当真,”

    米琰眼睛一亮,吕惠中的话便好似黑暗中打开了一道门缝,一线耀眼的光亮为他指引了方向,若是果能由陪审助力而入学,身上有了功名,想來舅舅便不会再阻止自己与倩兮的婚事了吧,

    想到此处,米琰一躬到底,“如此还仰仗子安兄引路,”

    吕惠中见眼前执拗之人终于痛快爽利了一把,哈哈笑道:“那还用说,走,你我兄弟同去,”

    米琰随着吕惠中在提刑按察使司衙门里走了几个弯,这才來到一处院落,只见院落里已经聚集了十数人,都满脸紧张心有忐忑的模样,

    吕惠中也不理他们,带着米琰穿过庭院直入了大堂,一名坐在堂中问话的绿袍官员见了他忙起身,笑道:“公子如何來了,快里间坐了休息,”

    便要将吕惠中往正堂后的里间让,连带着将米琰也一同礼让过去,同时又忙命皂隶去烧热水沏茶,

    吕惠中却道:“大人且忙着,不用管我们兄弟,惠中此來是参加这陪审甄选的,”

    其中一个绿袍官员连声称不忙,甄选工作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又似无意问道:“公子若想当这陪审,直接说与俭事大人便是,何必与这些人來凑热闹,”

    吕惠中便像听不懂一样,一脸正色的说道:“俭事大人说了,一切均需按规矩來,陪审资格必须参加甄选,及格方可入选,惠中岂能坏了规矩,”

    绿袍官员忙附和道:“是是是,公子循规蹈矩,是我辈楷模,”说着又一指吕惠中身后的米琰,“这位是,”

    吕惠中应道:“惠中同窗,路上遇到点小意外,都是來参加陪审甄选的,不知何时可轮到我们,”

    绿袍官员挥挥手,示意皂隶让那几个堂中甄选完毕的人出去,才道:“随时都可以,”

    吕惠中一推米琰道:“元长兄先來,小弟紧随其后,”

    米琰还要谦让,吕惠中却不由分说,让他先來,于是,米琰也不再谦让,跟随皂隶去堂中桌案前,填写籍贯等个人信息,笔下一手蝇头小楷却是颇见功力,那绿袍官员瞥了几眼,心道,此人虽然一身狼狈寒酸模样,却能与吕惠中称兄道弟恐怕也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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