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砂箱整齐的放置在地上,即便是隔着木板,仍然可以感觉到其散发出来的热量,现在砂箱内炮坯正在缓慢的散发着热量,以自然冷却。

    炮坯的冷却需要多长时间?

    朱明忠并不知道,这会他的脑海中却在思索着另一个问题的。

    “虽说使用的是坚炉,但是通过增加风箱增加鼓风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高炉温,如此一来,铁液的温度就会有所增加,所以生铁液中的硅含量应该也会有所提高,而硅石又是促进石墨化的重要元素。砂模的透气性较好,所以铁液表面不易产生气孔,而热传导系数小,因此铁液有充分的时间从高温逐渐冷却,进而析出石墨,这样形成优质的灰口铸铁。灰口铸铁的韧性要比白口铁好得多,而且石墨化的组织更便于金属切削加工……”

    朱明忠之所以会考虑这个问题,是因为在兵器厂有一座水力卧式膛床,其实它根本就谈不上算是卧式膛床,只是一个简单水力带动一根钻头的“膛床”,尽管对于朱明忠来说,他更希望引入简·莫兹利于半个多世纪后发明铸实心铸件,采用卧式钻孔膛床钻出炮膛的“实心钻膛技术”。

    但是在没有设计出炼铁高炉之前,他并不会冒然的尝试这一技术,而且现在那个因陋就简的“膛床”结构非常简单,甚至其驱动钻头转轴就直接连接在水车上,甚至就连轨道也不过只是楠木轨道。

    炮坯自然冷却整整用了两天两夜,在众人的期待中那砂箱被打开之后,尽管炮坏上还带着十数个铸铁流入通气孔形成的尖刺,但是在洗去炮身处的砂土之后,其炮身的光洁,仍然远超过众人的想象。

    “经略,虽说还未试炮,可以下官铸炮不下百门的经验来看,四门砂铸大炮皆是难得之良品。”

    戴苍的神情显得有些激动,他之所以会如此激动的原因是因为他了解铸炮的困难。

    “且不说这炮身光洁,便就是论其便利,就远胜过泥模,经略有所不知,这泥模需要用舂得极熟的粘土制作,制成模具后还要用炭火慢慢烘透。而且这工匠的工钱是按天计算,一旦工匠想拖延时间,即便是有官员督促,其也可以轻易造出了残次品,然后工匠就会借口模具未干透或者范土未曾舂熟。而砂范则全无这些弊端。这砂范铸炮铸成之后,待其冷却后拆去模具,炮身自然光滑干净,不需修饰。而破碎泥模会粘在炮身上,需要工匠细细凿洗修饰,更重要的是这砂范无需干燥,也不含水汽,不用担心铸造时出少眼,如此一来,铸炮自然残废极少……”

    曾经铸炮的经验,使得戴苍很清楚,砂范铸炮的优点,而在他激动不已的时候,那铁芯被抽了出来的,原本覆盖在铁芯上的一寸厚的砂土也随之散落下来,尽管那些砂土还没完全去除,但徐又铮已经有些焦急把手伸进炮口处,用手摸着炮膛是否光洁。

    “经略,这炮孔甚是光滑,完全不需要再进行镟洗……”

    其实在这个时代的铸炮之后,同样也需要对炮膛“镟洗”,不过这种“镟洗”更多的只是象征性的,因为白口铸铁根本就不可能膛削。顶多只有洗去炮膛内一些较大的突起。

    “怎么不需要镟洗!”

    与徐又铮对炮膛光滑度的满意不同,朱明忠摇头说道。

    “别忘了,这六斤炮至少还需再铣去半寸,才打六斤铁弹……”

    但问题是,铸炮的生铁是否已经析出石墨,形成优质的灰口铸铁?如果是白口铸铁,自然也就不能再进行膛钻。

    重量接近一千三百斤的炮坯在洗去了炮身、炮膛内的砂土之后,被平置于木制的行车上,行车位于木轨上,行车的另一端有绞盘挽拉,在工匠们将炮口对准钻头时,朱明忠特间检查了这个钻头,这种钻头与现在使用的用于镟洗炮膛的立式镟膛所用的钻头不同,这同样借鉴了简·莫兹利发明的炮用钻头,用铸铁铸成钻头主体,8个方型铣刀卡在钻头上,不过这铣刀只是用精钢制成,毕竟这个时代并没工具钢,不过发明工具钢那是19世纪末的事情,在此之前都是钢制刀具。

    “希望这钢制的铣刀能钻动炮膛吧!”

    对于钻头上镶嵌的八个方型的铣刀,朱明忠依然显得有些忐忑,毕竟,他早就习惯了工具钢、碳化钨等刀具,什么时候用了普通的钢制刀具。甚至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引入简·莫兹利发明的炮用钻头,而不是后世的钻头。

    这会他甚至庆幸自己读书时,曾看过的那篇介绍卡龙舰炮与铁模铸炮关系的论文,也正是在那篇论文中,他了解到了简·莫兹利发明的卧式膛床以及炮用钻头。

    “大、大老爷,现在开钻吗?”

    在工匠有些紧张的询问声中,朱明忠点头说道。

    “开钻,要注定降温……”

    在讲出这句话的时候,朱明忠才发现,在设计膛床的时候,他似乎忽视了膛炮孔时降温措施,如果不能给刀具降温的话,很快钻头就会变软。

    就在朱明忠因为这个发现,而考虑着推迟钻膛时,那些经验丰工匠反倒给他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

    “大老爷,若是降温的话,可以引水进炮眼里,可以车旁钉上木架,架上装着木桶,桶边钻孔,然后用毛竹将水从桶底引入炮孔里……”

    一旁工匠的解释让朱明忠的眼前一亮。

    “我看行,就这么办!”

    他又看着提议的工匠,这人看起来顶多只有三十岁。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老爷,草民孙兴全,原本是船厂的铁匠?”

    “这个办法你提的很好,嗯,这个月加赏一石米粮作为表彰,以后,每制一台钻车,只要用了你这个法子,每个机车给五钱银子。”

    大老爷的话让孙兴全睁大眼睛,那目中全是不可思意的模样,惊喜交集的他连忙想要下跪谢恩时,穿越后力气远大于常人的朱明忠伸手胳膊微微一用力,便托住了对方。

    然后瞧着他那惶恐的模样,皱起眉头,大声呵斥道。

    “站着,别跟没长骨头一样。本经略这里需要匠师,不需要奴才!”

    “唉,是,是、草、草民遵命!”

    孙兴全跪不下去了,只好用颤抖的声音回应着,又不断用长揖谢恩。

    “谢,谢谢大老爷,谢谢大老爷的赏……”

    “这不是赏,是你孙兴全应得的!这法子既然是你孙兴全想出的,自然应该得到专利!”

    看着面前这个神情惶恐不安的工匠,朱明忠又朝其它的工匠看去,然后大声说道。

    “以后在我这兵器厂中,大家伙如果在其他地方,想到什么好法子,也可以一并说出来,只要有用,非但会给赏银,而且额外还有……属于你们个人的专有之利的专利金!”

    专利!

    这是朱明忠临时想到的办法,这个时代的中国工匠大都喜欢敝帚自珍,即便是授艺传徒时,也喜欢藏一手,不知多少绝技,就是在这种藏一手的作风下,消失于历史长河之中,想要改变他们的这个习惯,就必须要诱之于利。

    说着,朱明忠扭头对戴苍说道。

    “你一会儿去钱磊,让他以江淮经略使的名义下一道命令。无论谁知道有关制铁、造炮和造兵器的新办法,都可以到前往工科汇报,申请专利。只要他汇报的东西,兵器厂这边能用得上。就根据用途大小给他赏钱,用途越广赏金越高,最少一两银子,上不封顶!若是加以使用的话,另外还有专利金……”

    “下官遵命!”

    心知经略是想以此让这些工匠献出独门绝技的戴苍,回答得自然是极为大声。而那些原本于一旁围观的工匠们的眼睛无不是瞬间为之一亮了。他们都是匠户出身,虽说清虏放了匠籍,可是几百年来父传子,子传孙,一代代传下来,谁家里没几样压箱子底的绝活?

    以前大伙都唯恐祖传秘笈被人偷学了去,干活的时候都是偷着藏着。可现在既然经略大人许下了重赏,自家里的那些绝活是继续留着传给儿子,还是拿出来换银子,反倒是让他们不得加以思考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那些围观的工匠开始七嘴八舌讨论其来,试图想要给这钻炮提出工艺改进方面的主意。还有一些肚子里没绝活的,则将全部精神都集中在眼下的兵器制造上,没准将来也能奖赏。

    在工匠们因为朱明忠的一番话,而心思浮乱的时候,这边随着一声令下膛床已经转动起来,在钻头于炮口转动时,绞车处的工匠不断的转动绞车,以拉动行车,让钻头深入炮膛,在刺耳的金属声中,那钻头缓缓的向炮膛内伸入着,那顺竹片流入的水顺着炮口流出来的时候,更是带出了许多金属碎屑……

    在那金属碎屑流出的时候,朱明忠特意伸手接了一些,看着手中的铁屑,他的唇角微挑——这炮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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