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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老爷的手一直举着,并没有将红色的竹签扔下来。他也想听一听,喻夫人到底跟芙蓉说了些什么。

    “芙蓉,我只所以跟你说这些话,是因为那次,你不辞辛苦,以德报怨,给我做了那么一碗可口的薏米菊花雏鸽汤……咳咳…….那是我这一生当中,最难忘的味道,那一次,我之所以把汤倒在了地上,并不是因为生你的气……而是因为我那死去的爹也酷爱喝这汤…….我将汤敬给了我地底下的爹,你不会怪我吧?”喻夫人咳嗽的如同将散架的风箱。

    双手之间的铁链对她来说犹如万斤重,重的她不得不将身子伏了下来,一直伏到行刑台上,差一点,她的脸便要贴着地面了。

    “我……..我不怪你。”芙蓉悠悠的道。

    那一次,她辛辛苦苦做了汤给喻夫人送去,喻夫人却当着她的面将汤洒了,她一直觉得事有蹊跷,如今才明白,原来喻夫人是如此用心。

    “自那汤的事过了以后……我便对你另眼相看…….想想我自己,也觉无脸做人……..咳咳…….”喻夫人咳嗽两声,吐出一口鲜血来,鲜血落在雪地上,雪也变成了红色,看着很是触目惊心:“第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原谅我的过去,不要记恨我,可以吗?”

    往事历历在目。

    那些过往如此清晰,如今冒着满天风雪回忆起来,芙蓉甚至能闻到过往的味道。

    第一次见到喻夫人的情景。

    第一次在喻府用饭的情景。

    被喻夫人骂的情景。

    被喻夫人陷害的情景。

    这些情景交织在一块。有笑也有眼泪,如今百感交集,面前的喻夫人,早已不复往昔。

    “芙蓉,你能原谅我吗?”喻夫人的脸重重的贴到了地上。

    她全身都已冻僵了。

    “我…….我原谅你。”芙蓉低着头道:“还有什么事?”

    “其二…….咳咳…….”喻夫人的脸贴在冰凉的雪地上,只觉得如同刀割,她勉强喘着气道:“其二,春娘因为我。受了很大的委屈…….”

    杨老爷子细细听着喻夫人对芙蓉说的话,直到听了这句话,他才点头表示赞同:“这回,喻夫人她倒说了实话,不然,如今春娘就是喻夫人,有她什么事?”

    “爹——你不要乱说话了。”杨波制止他。

    “春娘受了委屈…….可往昔已不能重来,等我死后……就让你爹……..娶了春娘进府吧……若我有灵,也是愿意的。”喻夫人的泪凝结在眼角。

    芙蓉突然觉得心里发酸。这些话若是被春娘听到,春娘会做何感受呢?

    “芙蓉,你把刚才的话……告诉春娘知道……..如果她愿意且肯原谅我…….那…….就给我绣一块手帕。让我跟手帕一块埋入地下吧。”

    芙蓉点点头:“我会告诉春娘的。”

    “其三……..其三…….”喻夫人的声音渐渐的微弱起来。

    喻老爷听着刚才她同芙蓉说的话。眼角也湿透了。

    以往,喻老爷偷偷去看春娘一眼,喻夫人都是不肯的,可是如今,在她临死的时候,她竟然主动张罗起春娘的事来。这跟以前的喻夫人,简直判若两人。

    “其三…….我错了……对不起。”喻夫人哭起来。

    这一次,她没有了眼泪,她的眼泪在这些天已流尽了,她只有无声的抽泣:“我的话说完了。这一次,我可以安心的死了。”

    喻老爷手里的竹签掉到了地上。

    他出神了。“对不起”三个字从喻夫人嘴里说出来,让他觉得诧异。

    夫妻一辈子,喻夫人从未说过这三个字。

    他虽憎恨喻夫人的歹毒,可如今面对趴在雪地里认错的喻夫人,他还是流下了眼泪。

    太过出神,便忘记了手里的竹签,竹签一抖,便掉到了地上。毫无征兆。

    虽天暗了下来,四周已看不大真切,可红色的竹签一落地,刽子手便举刀上前,两人架起喻夫人,将她按在圆台上,其中一个刽子手喝了一口烈酒,然后将剩余的酒泼洒在刀面上。

    “别动——放下刀——”一个黑影从人群中突然窜了出来。他是直接奔着刽子手而去的,刽子手没想到会有人劫法场,当即抡起刀准备还击,只是长刀还没举起来,就被那人打落到地上。

    另有两个黑衣人跑了上来,想架着喻夫人逃跑,可喻夫人身上戴着铁链,哪里能移动半分,且如今她病的沉重,早已经不起折腾。

    见有人来救自己,喻夫人也吃了一惊,旋即,她十分不舍的看了看其中的一个黑衣人,然后,她的嘴角渐渐流出了鲜血。

    黑衣人抬头的一刹那,芙蓉认出了,他是喻只初。

    喻老爷说喻只初与陈九年都没有来菜市口,可是如今,喻只初却穿着一身夜行衣,趁着天擦黑来了。

    喻夫人嘴角的血越来越多。

    众人惊呼:“她咬舌自尽了——”

    黑衣人搂着喻夫人的胳膊,试图抱她走,喻夫人却只笑着,跪在那却不肯动。

    跟刽子手打斗的黑衣人,也只能打个平手,方知府的属下明威提着长矛出来,三下五除二的,就挑开了那人面上的巾子,竟然是陈九年。

    陈九年的功夫荒废多年,哪里是明威的对手。不过区区几招,就被明威按在刑场的雪地上无法动弹。

    喻只初见自己的舅舅被按住了,自己的娘又咬了舌头,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娘——你不要死,孩儿不孝。”

    喻夫人只是呆呆的望着喻只初,她的眼神里有一种叫喜悦的东西。

    她想抚摸一下喻只初的脸,可手却无法抬起来。

    她想跟喻只初再说几句话,可已无法发出声音。

    她能做的,只有静静的看着她的孩子。

    看热闹的人鸦雀无声。谁也没想到,天擦黑的时候,会出现这样的事。

    喻老爷惊的从长案后面站了起来,他没有想到,陈九年竟然领着喻只初来到了菜市口劫法场,另外的一个黑衣人,不用看长相,只看身形,他也能认的出来,是格格。

    方知府也站了起来:“真是无法无天,竟然敢劫法场,来人,行刑。”

    方知府话音未落,便见刽子手将喻夫人重新押上了圆台,手起刀落,喻夫人的人头落地,一颗人头犹如刚收获的白菜一样,“哗”的一声弹出很远。

    鲜血喷溅。

    散发着热气的鲜血直接洒了芙蓉一身,甚至,她的脸上,也有腥咸的血。

    周遭是喻只初与陈九年的哭声:“不要——”

    芙蓉望着那个滚落的人头,还有喻夫人那没了头的身子,又低头看看自己全身的血,还有萧萧而下的落雪,突然觉得眼皮一紧,从未有过的疲惫,她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在家里躺着了。

    温暖的烛火在屋子里闪闪发亮。

    外面的风虽然更烈了,可屋子里因为升着炉子的缘故,倒是暖和的很。

    芙蓉慢慢的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已换了身衣裳,她坐起身,四下看看,恍若做梦。

    若不是身上还有一股腥咸的味道,芙蓉一度觉得,菜市口的事,真的只是一个梦吧?

    她四下环顾,发现已是入夜,可春娘却没在床上,春娘的脚受了伤,如今能去哪呢?

    “春娘——春娘——”芙蓉叫了两声,却叫来了小巧:“芙蓉姐,你醒了。”

    小巧说着,冲外头喊了起来:“芙蓉姐醒了——”

    一时间,王婶子,杨老爷子,杨波,春娘,葫芦,茶茶等人都围了上来。特别是春娘,眼睛都哭红了:“芙蓉,你终于醒了,吓死娘了,你一身的血,娘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

    “娘,喻家人怎么样了?只初怎么样了,陈舅舅呢?”芙蓉一醒,便迫不及待的打听他们的消息。

    私劫法场,可是大罪,当时情景,芙蓉历历在目,如今想起来,都觉得一颗心跳的厉害。

    “芙蓉,劫法场的事,还没有定论,如今方知府已让属下押了喻老爷,喻只初还有陈舅舅并格格一块看管起来了。”杨波道:“你也不用担心,会有一个结果的,你先养养身子。”

    小巧端了一碗药来:“芙蓉姐,这是赵大夫开的药,你先喝些定定神。”

    芙蓉哪里喝的下去呢。

    “芙蓉,喝些,这次怕是吓着你了,喝了咱们再说话。”春娘说着,将药递给芙蓉,她腿脚受伤,一瘸一拐的忙活了好一阵子。

    杨老爷子却抽着烟锅子道:“这个王府的格格,也是无法无天,一个女娃,竟然也跟着去劫法场……..后来可好,谁也不敢说她是王爷的格格,她自己也只说自己是一个丫鬟,这不,被方知府的人押走了。”

    “爹,你不要说了,芙蓉刚醒。”杨波冲他爹努努嘴:“你别让她一直担心了。”

    杨老爷子只得换了副模样:“芙蓉啊,你且养着吧,在行刑台上,喻夫人给你说的那些话,我差不多都告诉春娘了,也省了你的功夫。”

    春娘低下头去,默默的吸着鼻子:“你杨大叔是告诉我了,我也知道了,人谁都有错,她既然改了,咱们就原谅她。反正人如今都死了,还有什么仇恨,能让人去记恨一个死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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