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霾一片,淅淅沥沥的下着寒冷的冬雨,到了入夜之后,寒风又刮了一夜,第二天起来之后,兴安镇内外道路上满是冻雨下过之后形成的冰晶,倒是把整个兴安镇都裹在一层薄薄的冰晶之内,道路、枝头、屋顶到处都是。

    张文祥穿着脚底裹了茅草的军鞋,走在结了冰层的道路上勉强才没有滑到,但他看着满眼的冰晶甚是担忧的对身边的参谋官李德嗣说道:“想不到一夜之间冬雨变成了冬雨,不但天气冷了不少,而且出行甚为不便,让各部集中解决道路上的结冰问题,同时也要注意防寒保暖。”

    第三师训导员郑岩驮补充道:“同时还要让部队注意收集茅草用于鞋底防滑,今日应该会有敌情出现,让一线部队做好战斗准备。”

    参谋官李德嗣大声领命后带着各部参谋分头办理去了,等几名参谋官走后,张文祥嗤之以鼻的说道:“老郑,这一夜冻雨下来,你以为清妖还会按照原来的行军速度前进吗?他们不就地安营扎寨休息个几天就算不错的了。”

    郑岩驮微微一笑说道:“可别小看了彭玉麟此人,虽然他属下的常德清军没有镇筸兵精锐,但彭玉麟此人能在常德挡住翼王的几次攻势,也足见此人的能耐,还是不可掉以轻心。虽然西王让我们放常德清军北归,但我们也要做好战斗准备。”

    张文祥嗯了一声,但老脸还是拉得老长。一拳狠狠的打在身旁树干之上,树干颤动上面的冰晶叮叮当当的往下只掉,“也不知道西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三万清军啊,我们这是在放跑敌人!”

    郑岩驮皱眉扫掉肩头的冰晶碎屑道:“你冥思苦想了几天还没理解这道命令的真实用意么?我昨天就告诉你了,打仗一定要结合政治因素来考虑,不能一味的只想着消灭敌人。”

    张文祥揉了揉太阳穴道:“得了吧,我想了一个晚上,还是想不出这弯弯绕绕的政治因素来,你也别绕弯子了。快给我说说吧,否则我要憋疯了。”

    郑岩驮拉了拉猩红的披风,手按在佩剑之上。缓缓拔出佩剑,用剑尖在结了冰的地面上画了几下,不多时长江武昌、常德等几个地名出现在地上,郑岩驮指着武昌道:“如今翼王大本营在这里是吧。”

    张文祥有些摸不着头脑。点了点了头道:“翼王在武昌和我们放彭玉麟回常德有什么关系?”说到这里他面色微变。低声道:“你的意思是……”

    郑岩驮饱含深意的点点头低声道:“如今翼王在武昌,北面清妖胡林翼已经出任湖北巡抚,坐镇荆州府,南面是曾国藩的湘勇,而这西面便是常德的张亮基和彭玉麟。假若彭玉麟这三万人吗在广西全军覆没,翼王便可以趁势攻打常德府,打破三面被围的局面。”

    张文祥若有所思的说道:“曾国藩的水军去岁全军尽墨,如今我军控制了长江的水权。翼王出兵打常德,曾国藩必定不敢出兵救援。而荆州胡林翼刚刚到任,能出兵救援的能力也有限,一旦翼王突破了常德,可以北上包围荆州,也可以南下湘地宝庆等各州府,战略空间便大大的松活起来了。”

    郑岩驮嗯了一声道:“西王是不希望见到翼王继续扩大他的地盘啊,最好的结果就是翼王和三面包围的清军保持一种均势,这也是我们为什么今年先打两广云贵,不打湖南的原因啊。”

    张文祥哦了一声道:“原来这就你说的政治因素啊。”郑岩驮手上佩剑又画了几下后道:“两广之地在桂林克复之后,我军已经是志在必得了,但西王似乎也怕彭玉麟部被消灭之后,假如翼王没有出兵,那湘地便是曾国藩一家独大,西王也不希望这种情况发生。”

    张文祥点点头道:“的确眼下我们消化两广之地颇有些吃力,要是曾国藩或是翼王不论是谁占了张亮基的地盘,都是给潜在的对手趁机扩大地盘的机会啊,将来无论是翼王还是曾国藩都是一个很难办的对手。”

    “其次彭玉麟这三万人马虽然战斗力较弱,但我们一个师的步兵团一万余人要解决他们还是要花费些功夫的,假如我们围了三万清军在桂北,清廷不顾一切又发兵来救,那广西的战事就会变得更加复杂,所以放他们回去利大于弊啊。”

    听完郑岩驮的话后,张文祥长出了一口气,苦笑道:“西王不愧是西王,走一步看十余步,还是老郑你猜得到西王的心思。”

    郑岩驮微微一笑说道:“我也只是猜到了一些而已,但我总觉得这件事西王或许还有另外的用意也说不定啊……”

    兴安镇外太平军前沿阵地上,三团二营三连长曹福安正在看着手中的军中宣传纸页,只见上面写了天京慰问团到前线看望将士,今后将深入各个部队进行慰问云云。正在心头纳闷,这慰问团是来慰问谢什么呢?

    “连长,侦察班的人回来了,清妖前锋已经到了三里之外!”一名连队参谋跑过来低声说道。

    曹福安急忙收起那宣传纸大声道:“兄弟们,准备战斗,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开枪!记着,清妖没有攻击我们,谁也不许还击!”

    军号声、吆喝声四起,整个阵地的太平军将士们顿时开始了战斗前的准备。半个时辰之后,只见一队清军出现在视野之内,他们距离太平军的阵地大约有一千余步,正步履瞒珊的艰难行走在被冻雨冻住的官道上。

    “连长,要不让我们的炮兵打上几炮吧,你看清军队形密集,一炮下去一定炸死十几个的!”副连长凑过来低声说道。

    曹福安没好气的说道:“去去去,今天的军令是戒备,没有战斗任务,参谋官反复交代了,没有命令擅自开火的一律枪毙!你小子嫌命长么?”

    那副连长被噎了一口,趴在战壕上有些不甘心的望着排着队列前行的清军咬牙道:“我们这是在放走敌人!”

    曹福安怒道:“谁他娘的不知道是在放走敌人,你有本事找营参谋官说去,别来烦老子!”

    很快彭玉麟的帅旗出现在太平军将士们的眼前,那副连长喜道:“连长,打一炮吧,就打一炮,咱们营的炮手还是瞄得挺准的,一炮下去一定能打死这个清妖将领!”

    曹福安大怒道:“你还有没有军纪军令了?都说了没命令不许放一枪一炮!”

    似乎对面的行进的清军也注意到了太平军这边阵地上是有大量太平军的,也有些紧张的戒备着前进,但很快疑虑就被打消了,都过去了数千清军,太平军还是没有开枪放炮。

    渐渐的清军们胆子开始大了起来,他们中一些嗓门大的开始朝着太平军阵地这边嘲笑谩骂起来,甚至还有十几名清军走到官道边朝着太平军阵地这边撒尿。

    那副连长看得气不打一处来,站起身来大声对着清军嘶声喝骂道:“狗清妖,快滚回湖南吃辣椒去吧!”跟着对战壕里的太平军将士们喊道:“都他娘的起来,咱们也尿回去!”

    于是两边开始了尿战和骂战,双方的骂词也开始逐渐升级起来,“狗长毛!躲在战壕里做鼠辈吧!”“狗清妖!滚回去继续做清狗的奴才吧!”“你们陈玉成才是四眼狗!”“放屁!彭玉麟才是夹着尾巴往回逃的走狗!”

    这场荒唐的骂战逐渐开始升级,从十余人的规模开始变成数十、上百人的规模,开始力求在音量上压过对方,跟着又因为辱及双方主将便开始了无节操的升级。

    “你们的狗西王只会躲在天京玩女人!”“你们京城的两名小寡妇整天就会勾引太监!”“仙人板板,有种过来打一架!”“吊那妈!有种你过来!”曹福安有些无奈的看着这些精力旺盛的大兵们嘶声力竭的喝骂,似乎这也能宣泄心中怒气。

    过了片刻后,曹福安这个秀才出身的学生兵实在听不下去了,当真有辱斯文,于是起来大声喝道:“骂个求,咱们是仁义之师,不是满嘴脏字的丘八!来,我们一起唱军歌!让那些狗清妖看看我们的军威!”

    众将士一起大声应好,跟着三连的阵地上首先传出了西殿太平军歌的歌声:“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像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我们是民族的子弟,我们是民族的武装,从无畏惧,绝不屈服,英勇战斗,直到把敌人消灭干净,天国的旗帜高高飘扬……”一首威武雄壮的军歌唱了出来,越来越多的太平军放下骂词,加入到合唱的队伍中来,嘹亮铿锵的军歌很快把清军的骂声给压了下去。

    彭字帅旗之下,彭玉麟骑在马上呆呆的听完了整曲的太平军军歌,久久不能言语,过了片刻之后才喃喃道:“原来这就是太平军不可战胜的原因所在,他们自诩是民族的子弟兵啊……”

    跟着彭玉麟黯然传令道:“让各部快速前进,不许再与长毛纠缠骂战!”三万清军就这样在骂战中铩羽北归而去了。

    过了几日之后,彭玉麟带兵回到了永安州,手下三万兵卒先就地休整,彭玉麟和余万清、李孟群等将急忙将战况写成奏折、公文,分别发往京城和常德,等待京城和常德的将令。

    又过了几日,没等到京城和常德的将令,却等来了太平军放回的十几名清军俘虏,他们带回了江忠源等几名清军官吏的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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