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三个月的长沙,原本精修齐整的城墙已然破败不堪,湘军占据妙高峰之后,每日里都以洋炮不断轰击长沙城南。虽然长沙城南尚有天星阁等高大城楼,但东殿太平军火炮不及湘军新式洋炮犀利,天星阁等处的太平军炮阵被湘军一一拔除,整个城南都笼罩在湘军的炮火之下。

    城南天星阁上,黄益芸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和汗水,也分不清那血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的黄色头巾已经破损不堪,手中的长剑扬起,厉声嘶吼道:“清妖要上来了,第七十一次攻城,打飞虎旗,让后面的兄弟们上来!”

    历时九十多天的攻城战中,太平军为了躲避清军的优势炮火,总是把生力兵马放在城墙后面,防止炮火的杀伤,等清军开始攻城时才马上登上城墙厮杀,城墙上只留少量士卒监视。

    黄益芸原名黄益云,因避太平天国南王冯云山讳改名,广西参加金田起义的老兄弟之一,为杨秀清属下,能以草药治急病。1852年3月,封前一军拯危急、职同监军。旋升木正木一甲一监军。随后至湖南擢土二总制,被杨秀清留在长沙辅佐赖汉英镇守长沙。次年旋迁殿右十六指挥,后升秋官副丞相,封灭胡侯。在长沙城中,除了赖汉英便属黄益芸官职最大了。

    自从湘军攻下妙高峰以来,黄益芸一直镇守在城南,湘军对城南的攻势最甚,但黄益芸总是坚忍不拔的坚守此处。另湘军都赞叹不已。

    黄益芸大声嘶吼之后,却发现身旁残垣断壁之中。已经没有能够站起的将士了,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的左腿被湘军开花弹的弹片所伤,鲜血淋漓的半条腿都失去了知觉。黄益芸咬牙挨到令旗兵身旁,那令旗兵已经被炸成两截,肚肠流了一地,一只手兀自紧握着残破的飞虎旗。

    黄益芸也没顾得上恶心,他拿起飞虎旗飞快的朝着城下扬了扬。看到城下不远处飞动的红旗后,他稍稍松了口气,坐在地上扯了块布条裹住自己的伤腿,从瓦砾中找出两支短铳,看了看还上了药子。

    他把短铳插在腰间,拾起一根长矛杵着挨到城垛子边上,抬眼向下望去。只见灰布裹头的湘军如同蚂蚁般的扛着梯子飞快往城墙靠近。

    黄益芸看到脚边还落下个火雷弹,这火雷弹很简单,就是土罐子里面放了火药。黄益芸拿起那火雷弹后,只听城垛子上哐当一声,一架长梯已经钩住了城垛子,黄益芸想也不想。将火雷弹点燃从城垛子缺口扔了下去。只听得下面一阵惊呼声,跟着轰的一声,那梯子软软的垂了下去。

    “上面还有活口,他娘的,这些长毛贼真是命大!”“贾老二。你们几个赶快上,别他娘废话!”“陈把总死球了。木梯断球了!”“别挤在这,快上!”清军一阵慌乱后,又一把长梯飞快的架了起来。

    黄益芸挣扎着又翻出一枚火雷弹,正想点燃了往下扔,却见一个灰布头从城垛子口探了出来,黄益芸不及点燃火雷,手中的长矛急忙刺去,正中那灰布头的面门,伴着凄厉的惨叫,那人跌下城去。

    “贾老二死球了,接着上!”又一个灰布头探出身来,这一次这人却举了块藤牌,黄益芸一枪刺去,被他挡了开去,跟着这人身手极快的跳上城墙来,另一支手中的长刀飞快的砍来。

    黄益芸踉跄的退了一步,急忙拔出腰间短铳轰去,那湘兵惨叫一声,半边脸被打成了筛子,倒在地上眼见是不活了。但趁着这当口,又有两名湘兵扑上城头来,恶狠狠的举着长刀向黄益芸砍来。

    黄益芸弃了短铳,举起长剑相迎,勉强刺到一人后,却被另一人一脚踢到在地,雪亮的长刀往面门奔来,黄益芸还听到那湘兵的狞笑声:“是个裹黄巾的,脑袋一定很值钱!”

    就在黄益芸闭目待死之时,数只长矛飞来,架开长刀,黄益芸回头看时,却是百余名太平军冲了上来。看到自己人,黄益芸松了口气,一名检点扶住他,大声喝道:“拯危官!灭胡侯伤了,扶下去!”

    黄益芸看了看涌上城头的太平军,咧嘴皱眉道:“怎么才上来这么点人?”

    那检点黯然道:“清妖今日是四面扑城,城北和城东也很吃紧,赖国舅分了一些人手过去城北和城东。”

    黄益芸早间上城头来巡视,就一直被炮击所阻,下不得城,却不知道清妖今日如此疯狂,冷笑一声道:“曾妖头是想今日一举破城?哼哼,就看他牙口好不好了。”说话间拯危官上来看了看黄益芸的伤势,简单的包扎了一下,有些为难的说道:“灭胡侯,属下已经没有金创药了……”

    那检点大声骂道:“快点去找啊,没看见灭胡侯伤得这么重吗?”

    黄益芸苦笑着举手止住,城内和军中都已经无药,他比谁都清楚,沉声说道:“不必找了,今日清妖攻势凶狠,先守住再说!”说罢勉强站起身来,高声喝道:“竖旗!死战!”城头上数千名太平军齐声呼喝,那面残破的太平天国杏黄大旗很快竖了起来。

    妙高峰上,看到城南的杏黄旗又竖起,曾国荃黑着脸怒骂道:“这个黄益芸狗贼还真是能打!”

    一旁荣禄放下千里镜,淡淡的说道:“九叔,让炮队发炮!”

    曾国荃啊了一声惊呼道:“我们的敢死之士还在城头!”

    荣禄淡淡的说道:“既然是敢死之士,那就是用来和敌人同归于尽的,难得长毛聚得齐,一个换几个很值啊。他们死后,抚恤优厚。就该为我们卖命。”

    荣禄的话语冰冷而且蔑视将士生命,让曾国荃有些不寒而栗。但却找不出话来反驳他,只得向后面的传令兵点点头道:“号令炮队向城南发炮!”

    很快城南天星阁等处又被炮火笼罩起来,红头巾和灰布裹头都在炮火中飞舞起来。荣禄放下千里镜,满意的点点头道:“看来今日城可破矣。”

    曾国荃看着这个侄女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转个话头问道:“仲华,你这次奉旨回京述职,和纪静的婚事怎么办?”

    荣禄微微侧身道:“这次的旨意很是催促,小侄也只有暂时放下婚事。不过小侄和岳丈大人商议过了,衡阳的迎娶之事已经办妥,稍后纪静会跟我到京城完婚。”

    曾国荃皱眉道:“这次朝廷怎会如此着急把你召回去呢?”

    荣禄也不隐瞒,微微笑道:“皇上要编练京畿新军,小侄是回去练兵。”

    曾国荃哦了一声,荣禄回京述职其实是另有任用,京畿新军可不比湘兵。湘兵虽勇,但银钱上向来都是自筹,若是朝廷要编练新军,想必钱财上一定丰厚。想到这个侄女婿今后若是掌握京城兵权,必定成位高权重之人,湘军又多了外援。朝中有人好办事,能找到这么个乘龙快婿,曾国荃也替大哥感到高兴。

    隆隆炮声中,曾国荃又问道:“广州城之围能如此快的解除,仲华功莫大焉。”

    荣禄摇摇头说道:“广州之战并非官军主动求胜。而是长毛主动放弃,围攻广州的长毛只打了一个月便主动退走。一部入了江西,一部去了福建,广州兵马只够收复旧地,也不够追赶。”

    曾国荃奇道:“围攻广州的长毛号称十万之众,为何如此快的退走?”

    荣禄冷笑道:“这都是那伪西王的杰作,这厮看事极准,天地会那些散兵游勇围攻广州定然不能破城,而且他也怕打广州久了招来夷人干涉,他又不能派出援兵应援,索性便让这些贼寇退回长毛的地盘去,当真是好算计。”

    曾国荃皱眉道:“这伪西王当真是心腹大患。”

    荣禄沉吟道:“九叔,小侄这趟上京路过这里,顺便看望一下九叔,长沙之战结束后,九叔当马上挥兵北上,武昌三镇能打则打,不能打也要拿下岳州固守,等到长毛祸起萧墙之时,我们再出兵,这才是上算,不可一味求战。”

    曾国荃点了点头,他也知道长毛贼东王和西王两家兵马对峙,虽然后来两家暂时讲和,但看得出来长毛内部迟早有一场大厮杀,湘军拿下长沙后需要等待新的机会,否则是敌不过如日中天的太平军的。

    炮击过后,城头上也不知道还活下多少人来,湘军又蜂拥而上,却不想太平军真的好似打不完一般,又从瓦砾堆中钻了出来,厮杀至黄昏,清军才稍稍退却。

    城头黄益芸强撑着计点人马,发现只剩下不到两千人马了,而且都是精疲力尽、个个带伤,匆匆吃了些干粮,却见湘军又在城下挑出战死太平军的尸首和旗帜等,耀武扬威的,黄益芸看了急怒攻心,又厮杀多时,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

    清军除了展示尸首外,还派了人押了太平军俘虏在城下举着“投诚免死”的牌子转悠,黄益芸醒转过来,已知道败势难以挽回了。

    片刻后清军又猛攻城南,黄益芸闻讯,强忍腿上伤口发出的阵阵的恶痛,牙咬狠狠的将伤口用布袋勒紧,一时间血水直流,一边的亲卫看了大惊,说道:“灭胡侯,这般只怕伤口会伤上加伤的,恐怕今后走不得路了。”

    黄益芸仰天长笑,手执长剑翻身上马,指着城下直冲过来的清军喝道:“命都没了,还管他一条腿作甚?但愿我们今日舍身,他日能成就天国之梦,路纵然不通,也要试着碰一碰。众位兄弟,咱们一路厮杀,可有怕过对面这些清妖?”

    黄益芸周围百余名残余太平军士闻言,都是热血沸腾,纷纷抽出长刀,跟着一起喝道:“没有!”

    黄益芸目光冷峻,但看着周围将士都是衣裳褴褛,面容枯槁,已经是到了强弩之末了,不少人还都是负伤在身,但没有一人眼神中有害怕之色,心中也是豪情上涌,高声喝道:“竖旗!”他身边两名亲卫连忙将杏黄色的大旗竖起,这两面大旗上,一面写道:“奉天诛妖”另一面是“斩邪留正”,但上面血印、泥污染了不少,但却丝毫没有影响旗上八个大字所发出的威力。

    黄益芸和众太平军兵卒看了这两面大旗上的字,都是心中热气翻涌,黄益芸长剑一挥喝道:“事已至此,各位兄弟随我再扫清妖,为后人步向康庄,斩妖除魔清除孽障。终有一日我们的后人会建起天家国邦的,咱们天堂再会!当歹为!随我冲!”

    众太平军将士眼含热泪,手执长刀,开始了他们守卫长沙后的最后一战,在两面巨大的杏黄旗下,他们跟随着镇守城南的主帅黄益芸一直奋战到最后一丝鲜血流尽。胜负在此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他们要做的,只是实现自己所立下的誓言――舍身成就天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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