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将近中秋的天气,到了夜间浩浩的长江上便是一丝丝的寒意泛起。虽然已经是夜间,但下关江面上却是热闹非凡,一片片的灯火高举,数百艘太平军水师战船仍然穿梭往来在江面上。

    下关港口如今已经成了太平军非常重要的港口,这里将各地收拢的钱粮物资装船后便分发到沿江各处太平军所占城市去,同时各处兵员调动也多靠长江水师运送,是以下关港到了晚间依旧繁忙不已。

    在下关港外一艘水师战船之上,舷窗外江面上的点点星火透了进来,舱内的萧云贵举起酒杯,那酒杯赫然是西洋常用的高脚玻璃酒杯,里面的液体殷虹如血。萧云贵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向对面的人说道:“兄长上次来信说前番小弟进献的洋酒颇为醇厚,便像是应了天父皇上帝实施一场著名的神迹-变水为酒。这酒色殷虹如血,更象征了天父定制的圣餐中的宝血为酒的箴言。兄长说了想多要些此酒,小弟这次前来带了不少,稍后便会交割给东殿的人。在此之前兄长可同小弟饮上一杯。”

    他对面坐的正是太平天国当今的东王杨秀清,只见他阴鹜的脸上丝毫不为所动,但还是举起酒杯跟萧云贵干了一杯。杯中的是法兰西的红葡萄酒,乃是萧云贵从法国洋行购买的纯正红葡萄酒。

    太平天国禁酒,甲寅年天京方面曾颁布东王杨秀清通令朝内军中人等的《禁酒诰谕》,称饮酒“最易乱人性情”,若有人犯禁,告发者封恩赏丞相,吃酒者斩首示众,且“无论至亲爵位。有犯必究”。一付“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严肃劲头。乃至军中闻酒色变,以“潮水”一词为隐语,指代令人垂涎的琼浆佳酿。

    但中华千年历史之中,从来上位者颁布的任何法令似乎对于上位者自己都是没有约束效力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从来都是宽慰百姓大众的借口,从没人问为什么不是皇帝犯法与庶民同罪?大体是因为历来皇权都是凌驾于法制的缘故吧。是以杨秀清的禁酒令对下有用,但对天国享有特权的王爷们似乎没有任何的约束力。

    况且萧云贵在进贤葡萄酒时也说了此酒的来历,此酒乃是葡萄酿造。并非粮食酿造,这便让天国的诸王们找到了借口,此酒不会浪费宝贵的粮食。其实,从宗教层面看,耶稣与酒有缘。他曾实施一场著名的神迹-变水为酒,挽救了朋友的婚宴危机。升天前。耶稣还制定了圣餐仪式。其中红酒象征他的宝血。在萧云贵引用洋兄弟眼中红酒同宗教的见解之后,杨秀清等天国诸王欣然认为这酒的确是天酒,也许这就是熟读圣经的天国诸王们畅饮时毫无负疚感的原因。

    于是品用洋酒成了天国诸王们长期禁欲后的另一爱好,通过萧云贵的渠道,他们了解到的第一批洋文却是洋酒的名称,白兰地、威士忌、伏特加、杜松子、香槟、波尔多……虽然天王依然认为酒不好。但饮酒实为人生一大乐事,清教徒般的禁欲一旦打破,是没人能收住王爷们无人制约的欲念的。是以苏褔省第一大洋酒进口的倾销地居然是天京各王爷的府邸,当然天王府也在其中。

    看到杨秀清面无表情。萧云贵并没有太过惊慌,杨秀清的性子他已经摸得很透彻了,骄横跋扈的人,你只能顺着他的毛摸。

    “兄长这次要见罪小弟么?”萧云贵撩开袍服衣摆单膝跪地,眼神甚是诚恳的说道:“小弟肚肠嫩,有什么触怒了兄长的,兄长大可责罚小弟。”

    杨秀清轻哼一声,举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酸酸的葡萄酒,淡淡的说道:“西王好大的威风,本王又怎敢见罪于你?”

    萧云贵苦笑道:“兄长,江西之事的确是我属下过于莽撞了,小弟自会教训他们,陈玉成到了上海便会去了检点之职,贬为一名小兵。”

    杨秀清怪眼一翻道:“区区一个检点,本王还没看在眼里。”他的眼睛常年有疾病,当年还在金田之时,就是眼疾复发导致萧朝贵这个天兄不得不代替天父出场坐镇。

    萧云贵接着说道:“小弟在上海为兄长找到一名西洋名医,向他说了兄长的眼疾,那名医说了可以医治兄长的眼疾。不知兄长意下如何?若同意此事,小弟不日便命人送那洋兄弟前来替兄长医治。”

    这眼疾困扰杨秀清多年,虽然多番延医但也没有太大起色,此时一听有西洋医生能医治眼疾,倒是有些意动:“哦,看来洋兄弟还是有很多能人异士的嘛。”说到这里杨秀清顿了顿,看着萧云贵道:“为何忽然想起找人替我医治眼疾?”

    萧云贵甚是诚恳的说道:“小弟一直将兄长的病痛放在心上,此前就多番寻访名医,后来到了上海才托洋兄弟寻访到可以医治兄长眼疾的人。随后小弟也找过几个眼疾的病患让那洋兄弟一试身手,果然是药到病除,现下才敢推荐给兄长。”

    杨秀清那只长满厚茧的大手不停的摩挲着手中的玻璃酒杯,口中嗯了一声道:“还是你有心了。”

    萧云贵双目微红,口中黯然道:“小弟永远记得兄长的恩情,当年兄长的眼疾只是轻微之症,要不是兄长把钱给了小弟娶妻,也不会把小病拖成大病……”

    说到这里杨秀清有些心烦意乱的打断他的话,抬手止住道:“陈年往事不提也罢,那时候我也没料到这病会拖成大病,与你无关,我从来没怪过你。”

    萧云贵虽然是在演戏,但见杨秀清此举,知道他当时的确还是真心实意的把萧朝贵当兄弟看待的,但人就是这样,一旦手中有了权利之后,便会越陷越深,到后来为了保护自己的权利就会变得六亲不认。杨秀清不让萧云贵说下去,便是不想再扯上想当年的一些旧时恩情,没由来的弱了兴师问罪的势头。

    “可我永远记得兄长的恩情。”萧云贵见戳到杨秀清的软处,没有停下的意思。

    “记得昔日恩情!那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么?南昌之战,陈玉成临阵退兵,你敢说没你的授意,他敢退兵么?!”杨秀清最终还是忍不住脱口大声质问起来。

    萧云贵急忙说道:“南昌之战清妖准备充足,敌我各占优势,已经成了消耗之局,退兵是势在必行!”

    杨秀清更怒:“即便要退也该由本王来下令!”

    萧云贵轻叹一声道:“战局瞬息万变,清妖奸险狡诈,若是再拖延下去更加被动,兄长善于用兵,该当知道当时的凶险。”

    杨秀清仍是怒气冲冲的道:“那陈玉成也不能单独撤兵!”

    萧云贵淡淡的说道:“兄长,杨辅清让西殿不到两万兵马单独在城南对抗六万清妖旬月,小弟以为陈玉成已经做得够多、够好的了。”

    杨秀清面色有些发青,杨辅清在这一战中的表现实在留下太多让人诟病的地方,西殿陈玉成先是打退数路清军,让东殿兵马侧翼得到掩护,得以从容布置兵力包围南昌,随后又单独在城南独自抵抗抱成团的清军援兵六万余人一个多月时间,让东殿八万大军能有从容的时间攻打南昌。可惜杨辅清不但没打下南昌,就连向西殿伸一伸援手的姿态都没有。在如此局面下,西殿兵马单独撤离似乎没有太多理亏的地方,相反随后陈玉成部还主动阻击清军的反扑,接应东殿兵马后撤,救出了三万多的东殿兵马,正如萧云贵说的那样,陈玉成已经做得够多、够好的了。

    但杨秀清丝毫不买账,上位者自认为是不会有错的,当下他大声斥责道:“那为何他不做的更多、更好?!”

    萧云贵没有再吭声,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两人互相瞪眼沉默片刻后,萧云贵低声叹道:“兄长真是铁了心要借此事立威么?”

    杨秀清哼了一声道:“倒是你西殿再向本王示威!苏褔省的钱粮为何停运了?镇江的兵马调动又是怎么回事?!”

    萧云贵淡淡的说道:“小弟是在自保,只要兄长不来逼迫小弟,小弟绝对不会向兄长先示威的。秦日刚的两万大军不是已经去江西了么?”

    杨秀清哦了一声道:“原来你知道的很多。”

    萧云贵低声道:“兄长,其实小弟一直都是兄长这边的,兄长可知道小弟是如何知道兄长布置的?”

    杨秀清心头一震,他也随即明白过来:“有人在从中挑唆?”

    萧云贵点点头道:“这是自然,小弟前几日便秘密返回了天京,能叫得动小弟秘密返回天京的人能有几个?”

    杨秀清眉头紧皱起来,低声问道:“他想做什么?”

    萧云贵坦然道:“坐收渔人之利。东殿和西殿交恶,最大的赢家都不是你我两人。”

    杨秀清面色终于一变,手中的酒杯喀拉一声被他生生捏碎,一手的鲜红他也不在乎,沉吟片刻后,杨秀清终于道:“面上你要能让我下得来!”

    萧云贵一听此话,心中大喜,他知道杨秀清还是把那人当成了最大的敌人,而自己只是排在第二号,他还是需要继续和西殿合作下去,所以杨秀清放弃了这次的打击,转而两家说好。当下萧云贵起身规规矩矩的一个大礼跟着说道:“兄长放心,小弟一定让兄长满意……”(未完待续请搜索,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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