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终于在夕阳血红色的光耀下渐渐暗淡了一下去,南京城再次陷入了夜色之中,杀戮了数日的六朝古都,迎来了难得的宁静,没有枪炮声,没有喊杀声,没有惨叫声,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安静祥和。

    两江总督衙门内,萧云贵和左宗棠、李寿蓉、王闿运等人依旧挑灯办理着公务。平日里萧云贵很是头痛这些案牍之事,他总是让左宗棠和他的幕僚团办理这些琐碎之事,因为要管理一个十多万人军队,各种吃喝拉撒睡的琐事是避免不了的,他一个人也想不了那么多事,所以他挑选了不少识字的老兄弟加入左宗棠的幕僚团,做为西殿处理政务的中枢。

    但他今日一反常态的留下来和左宗棠等人一道处理军政事务,原因很简单,他怕自己没事做的时候会胡思乱想。这种集体屠杀的场面虽然他在长沙已经看到过,但今日不同,是他亲自下令让这些旗人丢掉性命的,当中还有那些毫无反抗能力的老弱妇孺们。他更不敢回想那一幕幕血淋淋的场面,生怕自己在下属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惧意或是悔意来。

    左宗棠似乎也看出他的用意来,但却没有点破,也和他一般的埋头处理着军政事务,衙门大堂上除了讨论公务的声音外,没有丝毫的胜利欢笑之语,整个气氛十分的压抑和难过。

    衙门上的巨烛换了三支后,已经是深夜时分了,众人都感到了疲累和肚饿,但没有人停下手中的差事,依旧奋笔疾书着,或讨论着一桩政事该如何处理。

    就在此时,一阵清香飘进堂上来,洪韵儿那清脆悦耳的声音飘了进来:“大家歇一歇,吃些茶点填填肚子吧。”

    众人抬头望时,只见洪韵儿和李璇玑一道走上堂来,两人各拎了两个食盒,香气就是从食盒中不断发出来的。

    萧云贵皱眉看着洪韵儿,这四眼妹神情轻松,倒像是没事发生一般,只见两女将食盒放在桌案上打开,李璇玑笑道:“大家都来尝尝,这是西王娘带着我们女营姐妹们做的茶点,有桂花糕,糯米圆子,葱油烧饼,大家吃点再做吧。”

    左宗棠等人放下手中毛笔望着萧云贵,萧云贵干笑两声,也不好拂逆两位美女的一番好心,口中道:“大家都吃吧,不用拘束,只是别让油水弄污了文书。”众人轻笑几声,上前取食,那压抑的气氛减弱了不少。

    趁着众人围着李璇玑取食的时候,萧云贵偷偷将洪韵儿拉到一边,皱眉道:“你吃错药啦?这时候居然有心情弄茶点吃?白天你不是还偷偷哭了么?”

    洪韵儿抿了抿红唇,低声道:“人其实都有一个习惯,就是每当做了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之时,都会给自己找出一大堆的理由来,晚间我找到了理由,所以轻松了一些。”

    萧云贵狐疑的道:“什么理由?”

    洪韵儿轻叹一声道:“城内旗人的命运看似悲惨,但看过《扬州十日纪》的人却不会这么想。这《扬州十日纪》乃是史可法幕僚、扬州屠城幸存者王秀楚所著之书,全文不过八千余字,但忠实记录了当时扬州的惨况,和《尚书》、《左氏春秋》、《山海经》、《史记》、《汉书》、《水经》、《大唐西域记》、《资治通鉴》、《百夷传》等并称史地十大奇书。此书和《嘉定屠城纪略》等书在满清修四库全书时,被列为**,加以销毁,好在此之前,这些书由出逃汉人带到了日本,得以保存。由于满清封锁消息,扬州屠城之事,甚至在满清当政期间无人知晓,直到清末,此书才由有心之士从日本传回中土,真相才大白于天下。当年我读这书的时候,只是把它当成一般史料来读,今晚我把它默写了下来,这个时候我才能体会到当年扬州屠城的惨况。”

    萧云贵哦了一声,洪韵儿续道:“你我都是文科生,咱们人类历史上那些破事其实大家都应该明白,从人类诞生之日起,互相的杀戮其实就一直没有停过,各族之间的融合其实都是建立在相互的杀戮之上,虽然说起来很令人沮丧,但却是实事。西班牙人对印加人、美国殖民者对印第安人、古罗马人对欧洲大陆、成吉思汗对欧亚大陆,这些破事带来的杀戮何等惨烈?但这却是我们人类从野蛮走向文明避不开的路,甚至是后来的两次世界大战之后,大家才基本学会了文明。但很可惜就算后世文明程度极高的现代,强大种族对弱小种族的欺压也没有停止过。最后,我想明白了一点,我们既然是汉人,既然是一个群体,自然要以这个群体的利益为先,当需要剥夺其他群体的利益,甚至是他们的生命,才能满足自己这个群体利益的时候,我们只能遵从自己群体利益的意志,否则将是自己倒霉。这个残酷的现实无法避免,既然我们认同左先生的话,那就没必要内疚,放开胸怀朝着我们的目标去努力,尽快实现我们汉人复兴的大业,那样我们才能早一天结束这种杀戮,而不是始终心里存着这个解不开的疙瘩。”

    萧云贵沉吟片刻后,轻叹道:“你自我修复的功能的确强大,我自愧不如。”

    洪韵儿白了他一眼道:“姐姐我从前家境不好,什么事都要自我安慰,哪像你,出了事有人替你摆平。”

    萧云贵苦笑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小时候父母离异,也是吃过不少苦头的,你以为我就很好过么?”见洪韵儿有些奇怪的眼神,萧云贵急忙岔开话题道:“你默写出来的《扬州十日纪》交给诏书衙刊印,还有别的什么《嘉定屠城纪略》这些书,总之是被满清尽毁的**,你记得多少就写多少出来,一并交给诏书衙刊印,让诏书衙刊印个几万份到处传播。总之我们要开始加强舆论宣传,不能让百姓认为我们只是一群好杀之人,而且这些揭露真相的书问世,能让百姓们看清满清的真实面貌,就算后面曾国藩这小子再写什么《讨粤檄文》,咱们也能先声夺人。”

    这诏书衙是在永安建制之时所设,太平天国非常重视档案的保管工作,诏书衙不仅主管诏旨文书,而且各项户籍、名册、军册,家册均汇于此,随后还加入了刊印各种官方文书、典籍的职司。天朝规定“兵册每一两司马造一本呈本管卒长,每卒长合两司马兵册汇造一本呈本管旅帅,每旅帅合五卒长兵册造一本呈本管师帅,每师帅合五旅长兵册造一本呈本管军帅,每军帅合五师帅兵册造一样四本,分送本管监军、总制,将军及诏书衙”。还要求“如有增添或死亡,随时改造,节节呈送”。并规定家册也“如兵册之制”,汇造一式四本,其中一本要送诏书衙。只是后来洪秀全却命诏书衙收集儒释道各家书籍加以销毁,以期达到拜上帝教独树一帜的目的。这种做法和暴君秦始皇的焚书坑儒、满清的蚊子狱有何区别?为了此事,杨秀清甚至托天父下凡劝诫。

    西殿太平军自有自己的诏书衙,管理西殿的所有典籍档案,也刊印过一些文书,但多半是长江两岸的地理图文,是方便行军打仗之用,大量刊印数万本书籍还是头一次。

    洪韵儿点点头道:“这个办法倒是不错,我回头就开始办。”跟着脸上浮起一个抚媚的笑容又道:“你倒是轻松,安排我这种耗费心力的事,要是办完了,你奖赏我什么?”

    萧云贵见她忽然开始向自己撒娇,心中一荡,调笑道:“我把我整个人都给你?”

    洪韵儿啐了一口道:“你好稀罕么?”说罢红着脸转身走开了。

    看着洪韵儿摇曳的背影,萧云贵舔着嘴唇暗想,等到有空闲,一定把这小妞给办了,这几个月实在是憋得太辛苦了。跟着萧云贵蓦然想到,随着两人日复一日的天天见面,似乎从前那些所谓的仇怨慢慢消失了,似乎两人不约而同的把对方当作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若是没有穿越这回事,萧云贵可能也发现不了,其实这四眼妹有很多好处的。

    萧云贵正在胡思乱想之时,李璇玑送了一盘桂花糕过来,低声道:“西王,您吃点吧。”

    萧云贵回过神来,笑吟吟的接过盘子,一双贼眼盯着李璇玑不住打量,把李璇玑看得很是不好意思,也是红着脸逃了开去。萧云贵心中大乐,暗暗盘算着今后能不能搞个双飞什么的。他脑中尽想着卑鄙龌龊之事,也把那些不愉快的事忘到了脑后。

    可惜萧云贵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只见一名白泽堂的信使快步赶到堂上来,将一份密函交给左宗棠。这白泽堂的密函只有萧云贵、洪韵儿和左宗棠三人能拆阅,左宗棠本想先给萧云贵看的,但扭头一看,这小子一双贼眼盯着堂上两女不放,知道西王此时也看不进去,左宗棠苦笑着自己拆阅。

    才看完密函,左宗棠面色大变,也不管萧云贵在想什么,快步上前道:“西王,有大事!”

    萧云贵回过神来,接过那密函才匆匆看了几眼,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跟着便是额头青筋爆现,忍不住扯开破锣嗓子怒喝道:“这是谁他娘的胡乱造谣?!老子要剥了他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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