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走过山门牌坊,只见书院大门洞开,门口两个仆役模样的小厮正在洒扫,见一群扎红头巾的汉子手按刀柄的上前来,两人吓得妈呀一声,丢了笤帚连滚带爬的往书院内逃去,边逃边喊道:“长毛贼来了,长毛贼来了。”

    左宗棠连唤几声都没喊住,回头看了看一众杀气腾腾的太平军,不由得皱眉对萧云贵道:“西王,此处书香之地,你们带着杀伐之器入内恐有不妥,会惊吓书院的学子,还请西王让属下在外等候吧。”跟着又看了看洪宣娇,左宗棠有些踌躇起来。

    洪宣娇笑了笑道:“左先生可是还想说我们女子也不方便入内?”

    左宗棠清咳一声道:“西王妃学识颇高,进去也是无妨,只是西王妃的其他属下就……”说着他看了看跟随洪宣娇而来的几名女兵,言下之意便是女兵也最好别进。

    洪宣娇皱眉道:“左先生,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孔子自己也说过有教无类之语,圣人们本就是想着多多教化世人,你倒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大违圣人所言啊。”

    左宗棠摇摇头道:“内里都是饱学之士的儒雅之地,尔等属下不识文墨,甚是粗鲁,圣人之言又如何听得懂?假若入内有什么不敬之语,岂不是冲撞了先贤?”

    此话一出,一众太平军兵士都是怒目相视,林凤祥怒气往上冲,却踏上一步大怒道:“西王、西王娘,不必对这腐儒客气,本来这儒家之地我等还不想进去,但今日要看地形,不得已才要进去,这什么破地方,以为我等稀罕进么?左先生既然说我等粗鲁,那今日我等就粗鲁一次,大伙都要进去,谁不让进,逼急了我等,一把火烧了此处才算干净!”

    左宗棠大怒道:“说到底你们就是一群不识礼数的强盗!你们敢上前一步试试?”

    萧云贵站在一边却不说话,只是淡淡的笑着做个看客,李开芳忍不住上前一步大声道:“这位左先生,我等进城之后,对百姓秋毫无犯,也无滥杀一人,更无掳掠强抢,怎能说我等是强盗?我们比之那些欺压百姓的清妖如何?倘若换做是清妖要进去,你让不让进?”

    左宗棠哑然无语,李开芳接着朗声道:“你这城南书院是镶金带银的么?连进都不让进?这次入城,要不是西王殿下多加维护,否则像你们这样的书院,我们历来是见一处,毁一处!”

    左宗棠心中的确是看不起这些长毛贼的,一时间失言惹怒了林、李等人,他心里其实觉得有些失礼,但他为人狂傲,又不愿认错,当下恨恨的看着浑似没事人的萧云贵怒道:“我就不该带你们来此处!西王,你怎么说?”

    萧云贵摸着鼻子微微笑道:“左先生,本王向来帮理不帮亲,我等对待先生一直以礼相待,但先生适才的话也太伤人了,就因我等粗鲁,便连门都不让进,这是待客之道么?再说了,这书院难道是你左先生开的?”

    左宗棠一时语塞,这书院不是他开设,但他想着让这些粗鄙不堪的长毛贼匪进了这书院,难免会损坏里面的物件,也会惊吓了里面的学子,所以才出言阻拦。

    萧云贵接着笑道:“左先生,既然这书院不是你自家的,书院又可有明文约矩,不能让我等太平圣兵进去?不能让女子进去?左先生你又凭什么阻拦?”

    左宗棠更是恼怒,城南书院门规森严,但确实没有明文规定说不让长毛贼入内的,只因城南书院复建之时,还没闹长毛呢,当下左宗棠怒道:“就算没有明文规矩,此处书院山长也不会答应你们进去的,不然我请山长出来与你们说!”

    萧云贵嘿嘿笑道:“左先生你先别忙,这书院的山长就算亲自来了,我也有话说。你们的孔圣人不是说过,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要是这书院不把我们当朋友,那就是我们的敌人,对付敌人我们太平向来是不会留情的。”

    左宗棠指着萧云贵愣愣的道:“你、你……”他被萧云贵的歪理气糊涂了,一时间竟然词穷。

    萧云贵哈哈笑着上前拉着左宗棠便往书院内走,边走边道:“走吧,左先生,你没听过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么?这书院里的人只要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兄弟,便不会有事的。”

    洪宣娇掩口笑了起来,讲这些歪理似乎还是要西王这样的人出马,适才见他读错对联,还道这人没半点学识,此刻听来此人似乎也不像是胸无点墨,要是让自己引经据典的和左宗棠辩驳定然是辩不过他,萧云贵剑走偏锋,一顿歪理邪说让左宗棠无可奈何,只得跟着萧云贵往书院内走去。洪宣娇笑了一回,回头对林凤祥、李开芳等人道:“西王替你们出言教训了这教书先生,大家伙都别气沮了,办正事要紧。”

    听洪宣娇如此说了,众人才转怒为喜,一发声喊跟着萧云贵和洪宣娇涌进书院去。

    城南书院占地宽阔,三进三出的院墙藩篱所隔,屋宇引所、宅地院落二十余处,内有监院、讲堂、书房等六斋。前院宽阔,多有名花奇树点缀其间,当中是麻石板铺就的广场,两侧各有历代名家手书石碑真迹,广场尽头便是书院正殿丽泽堂,左右两边分列正谊、生敬、进德、存诚、居业、明道六斋,往后便是八十余间延绵不绝的书舍。纳湖、月榭、卷云亭、所雨舫、采菱舟、养蒙轩、禁蛙池等十景掩映其间,果真一片浓浓的书卷味扑面而来。

    此间没看到一个学子、教习,想是刚才那两小厮叫唤,人都跑光了,萧云贵皱了皱眉头,说实话他还真有些怕这书卷味,想起从前念书的时候,那一本本厚厚的教科书,他就觉得有些头晕。他强打起精神来,回头对林、李二人道:“你们做自己的事去吧,记着按着行营规矩的第五、六、七、八条约束属下,别让文化人看扁了我们这些泥腿子。”

    左宗棠也听到了萧云贵的这话,萧云贵故意便说的大声些,似乎就是要他听到一般。闻言左宗棠脸上微微一滞,上前轻咳一声问道:“请教西王,贵军这行营规矩第五、六、七、八说的是什么?”

    萧云贵哼了一声道:“我们行营规矩总要十条,第五条,令军兵男妇不得入乡造取食,毁坏民房,掳掠财物及搜操药材铺户并州府县司衙门。第六条,令不许乱捉卖茶水卖粥饭外小为挑夫,及瞒味吞骗军中兄弟行李。第七条,令不许在途中铺户堆煷困睡,耽阻行程,务要前后联络,不得脱徒。第八条,令不得焚烧民房及出恭在路并民房。你放心,我令一出,属下必遵,他们不会乱取书院的食水,也不会毁坏这里的房屋,更不会掳劫财务,也不会抓了书院的学子帮我等做活,也不会在书院里面留宿、睡觉,更不会在你这书院里随地便溺!”

    左宗棠闻言略略低下头,默然半晌说不出话来,这长毛军规还真细致,比之清军当真是好太多了,不说别的,不得随地便溺一项,清军那些丘八们就一定是做不到的,自己适才出言的确很是不当,隐隐有些后悔起来。他脸上一阵红一阵青,过了片刻后躬身向萧云贵深深一偮道:“西王,适才左某失言了,还请见谅。”

    萧云贵耸耸肩道:“我倒是无所谓,我本来就是泥腿子出身,不事生产专门抢别人的粮食来吃,的确是强盗、土匪,旁人如何说我,我不在乎,只是你这番话该对我的属下去说。”

    左宗棠脸上又是一热,他一介书生,也是不事生产专门吃农人种出来的米粮过活,萧云贵言下之意,其实大家都是强盗、土匪,当下嗯了一声道:“待会儿各位将军回来,左某定当道歉。”

    萧云贵心中暗喜,让左宗棠服软可真是不容易啊,扭头见丽泽堂正殿外檐拱下挂着快匾额,上面龙飞凤舞的大书“丽泽风长”四个大字。

    左宗棠走上前,看了看一旁也在仰望这副匾额的洪宣娇,捻着胡须笑道:“西王娘博学,不知可能说出此匾额来历?”

    洪宣娇撇撇嘴道:“这是道光那皇帝老儿的手书,是道光二年书院重开之时,赏给书院的。”

    萧云贵皱眉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呢?

    洪宣娇轻轻笑道:“儿时我跟随一个戏班子走江湖,其实到过这城南书院的,这里的事多少知道一些。”

    萧云贵和左宗棠两人都是纷纷摇头,洪宣娇这话两人都是不信,且不说那时候洪宣娇多大,这么多典故又是谁告诉她的呢?就算有人解说,她能过耳不忘,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记得这般清楚?

    萧云贵皱眉看着洪宣娇,却见她笑吟吟的看着自己,才想起来这小娘皮怎么会忽然通晓文事,而且还赶着自己的脚步追到此处,定然有什么不妥,便想上前拉她到一边问清楚。

    刚迈出一步,却听丽泽堂旁的房廊下,几声呼喝之声响起,四、五名太平军的隶图典官抱头鼠窜奔逃过来,后面四、五个书生模样的人持刀大声呼喝着一路追了出来。

    左宗棠看得目瞪口呆,萧云贵哼了一声,缓缓抽出腰间长刀,冷冷的说道:“左先生,这就是你说的书香门第、丽泽风长,他们是书生学子,还是走狗强盗?是他们先动刀子的,可别怪本王辣手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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