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利他们居住的房子本来是一户姓商的人家的,很热情和善的一家人,家中有两个男孩儿,一个十三,一个九岁,也不上学,成天帮着家里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农闲的时候,就到处疯玩。知青点提供的房子大多式样相同,里外两进,外面有灶台,屋中有火炕,把随身携带的行李放好,被褥铺上,这就算到地方了。

    “怎么就咱们哥俩?不是说这里有好几百知青吗?”胥云剑和卢利还是第一次看见火炕,脱鞋上炕,隔着玻璃向外看着,“怎么也没有人来迎接咱们呢?”

    “你……以为你……是谁啊?还……迎接你?”

    “不是,小小,我听人说,每一次有新的知青来了,别人都会来欢迎的。”胥云剑初到贵地,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撩开大缸上的锅盖看看,里面是水,水面上漂着一个剖开的半个葫芦,“小小,这是什么啊?”

    “水……瓢吧?”卢利也不认识,但他会猜,而且,这样的东西在浩然的《金光大道》中都有所提及,因此一猜就准,“多好玩儿啊?这是拿什么做的?”他拿水瓢舀一瓢水,“哎,小小,水倍儿凉,喝起来真痛快!这水是哪来的?”

    卢利不理他,下地穿鞋,走到院子中,隔着一人高的篱笆墙,就是房东商大娘家,妇人正坐在地上,手中拿两个玉米棒子,互相搓着,玉米粒一粒粒的被捻下来,落在脚下;天空中到处都是飞舞的苍蝇——玉米富含淀粉,有几分甜意,是苍蝇的大爱!他还是第一次看人干农活,好奇的瞪大了眼睛。

    “是新来的知青吧?”商大娘注意到了这个陌生的少年,“姓个啥?”

    “卢,卢……卢卢利。”

    “可怜生的,怎么还是个结巴子啊?”商大娘放下玉米,站到篱笆墙前,近距离的看着他,“嗯,倒是个蛮漂亮的后生,过来,帮大娘干活,晚上在大娘家吃饭。”

    “哦。”不知道为什么,卢利对这个说话一点也不客气的女子由衷的充满了好感,从院门方向绕过去,进到对方的院中,蹲在她面前,“这样……”

    卢利看了一会儿,很快便学会了,正待操作一番,身边突然多出一只动物,他转头看去,啊的一声轻叫,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肥肥胖胖的身体,长长的脖子,呱呱呱的叫,看见他起身,这个动物伸长了脖子,在他小腿上啄了一下,“哎呦!”

    卢利一声惨叫!好疼!他突然知道了,这是鹅!农村有用这玩意来看家护院的,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厉害,被它的巨喙拧的小腿生疼,蹲下去使劲揉搓,再看商大娘,已经笑开了花,“快滚,快滚!”她哄退了大鹅,笑呵呵的对卢利说道:“没事,第一次来的,都要给它扦一下的。”

    大鹅呱呱呱的叫唤几声,摇动着笨笨的步子走远,卢利再度在商大娘身边蹲下,拿两根玉米,用掌根推动、互相摩擦即可,但任何事情都是知易行难,干不到十分钟,就觉得手臂有了些许酸胀感,这让他大感恼火:你个废物!人家一个女人都行,你凭什么不行?

    门外传来林反修的呼唤声,胥云剑一步跃出,和他说了几句,“小小,游泳去啊?”

    卢利长到十七岁了,兀自不会游泳!旁的事他还敢尝试,只有游泳,每次下了水,他都像一个铅制的鸭子一般,几时沉到底几时算完!他也是非常苦恼,但又无法可想,只得算了,“你们……去……吧?”

    胥云剑知道他不会游泳,也不勉强,和同伴一招手,呼啸而去了。

    商大娘一边忙着自己的事,一边看他的工作,这个孩子倒挺听话,而且挺肯干的,第一天到这里来的知青他见得多了,本身是阴历七月,村子又紧挨着河边,这些城里来的小伙子、大姑娘们,没有一个不是在玩够了,闹够了之后才开始干活的,这还不必考虑他们的工作状态是怎么样的?这个小子不错,够底实!“累了吧?累了就歇会儿。”

    “不……累。”卢利抬起胳膊,抹了一把额头上冒出的汗珠,强自支撑着回答。

    商大娘不再多说,似乎是在有意磨练他一样,低着头,忙碌起来。

    卢利心中有些后悔,人家说让你歇会就歇一歇呗,傻实在的玩意!但这也激起了他心中的执拗劲,不就是干点活吗?还能累死了?看你能干多久,我就干多久!

    两个本不是很熟悉的一大一小,竟是以一种比赛的性质开始了劳作,眼见码放在一起的玉米棒越来越少,玉米粒越来越多,卢利真有些吃不住劲了,好在商大娘也未必轻松,终于扔下一颗捻了一半的,站了起来,“行了,累死我的老腰了!今儿就到这吧?”

    卢利如蒙大赦,双腿蹲的时间太久,都已经完全没有了感觉!一个没站稳,轰然摔倒在玉米堆里,惹得商大娘叽叽咯咯大笑起来!

    “您……您笑……什么啊?”卢利翻过身子,苦笑着看着她。

    “你这小后生,真是不错,嗯,不错尼,不错尼!等一会儿洗洗手过来,大娘给你包素合子吃。”

    卢利转身回自己的小院,取来水瓢,痛饮一番,看看缸中的水已经不多,屋中找找,竟然没有自来水管,这些水是从哪里来的呢?出门隔着篱笆墙向商大娘问过,后者哈哈一笑,“三儿?小三儿?带你知青哥哥去打水去!”

    商家一个小小子嘻嘻笑着跑出来,在门后翻出两个水桶和一条扁担,领着卢利出门疾行,一百多米远,就是一口井——这样的井在村里有三五口之多,这是距离他们所在的知青点最近的。

    卢利探头向里面看看,好深啊,从井口根本看不见水面;井上有轱辘把,麻绳绑着一个铁皮桶,悬在井边,小三儿熟练的拿起桶,向内一扔,轱辘把急速的转动,只听噗通一声,水桶到底了。

    小三儿熟练的拉住绳子,手臂一振,重又放下,从重量能够知道,水已经装满,开始转动摇把,等到水桶重被提上来,不等他说,卢利也知道了,拿起水桶,倒进自己的桶中,如是者数次,两个铁桶被装满了。

    “来,我教你尼。”小三儿拿扁担两头的铁钩挂住铁桶,卢利听话的站在中间,腰向上一挺,站了起来,看着的时候不觉得什么,等到扁担上了身体,才知道农村的活计没有一个好干的!

    水桶实际上并不很沉,但他初来乍到,根本不知道如何使力,只想着以胳膊来减轻肩膀上的力量,殊不知越是这样越困难,越费劲,而且这样的话,重量反而不易平均,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连他自己也发现了异常,回到家的时候,两桶水都洒得差不多了。

    小三儿叽叽咯咯的笑着,转头和母亲说话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母子两个的大笑声清晰传来,卢利知道他们是在笑话自己,羞得无可奈何,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这些地里的农活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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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胥云剑满身湿漉漉的回来了,滦河水质极好,而且流量充沛,比起天(津)的海河,又高了不止一筹,更加主要的是,因为从未经过什么污染,水非常非常干净,即便是就这样痛饮,也不用担心会闹肚子。“小小?你是没和我去,太舒服了。小小?小小呢?”

    卢利端着一个粗瓷大碟子,里面放三张素合子,外面是棒子面,里面是曲麻菜,这可真是名符其实的‘素合子’,连一点油腥儿都见不到,但饥者易为食,还是让他吃得停不住口,旁边的矮桌上,是一个大碗,里面是菠菜和黄豆棒子面粥。听见胥云剑的呼唤,卢利站了起来,向同伴招招手,“呜呜……这!”

    “吃的嘛?给我盛点,饿死我了。”胥云剑进院就喊饿,大呼小叫的,“哎呦,疼死我了!这是什么玩意啊?”

    卢利笑得前仰后跌!那只大鹅真是蛮厉害的,只要是有生人来,都会毫不犹豫的冲过去,在来人的腿上施展独到的嘴上功夫,偏偏鹅这种东西看上去不大,力气却不小,夹得胥云剑嗷嗷大叫,要等到商大娘家的孩子过来,把大鹅赶跑,才算没事。

    “等着,我给你……”

    “呆着!”商大娘从锅台前直起身来,“你干活了吗?没干?饿着!”

    两小目瞪口呆,卢利也有些发傻,“大大大大……娘……”

    “大嘛?不干活还想吃饭?你们天(津)卫有这样的规矩,我这没有!想吃饭,自己做去!”商大娘用手一指水缸,“去,把水缸挑满了,再吃饭。”

    胥云剑何能挑水?他连井台在哪都不知道呢。可怜巴巴的看着卢利,“小小……?”

    卢利大感无奈,他知道商大娘的话不是不对,又心疼同伴,给他使了个眼色,“来吧?”拿起水桶和扁担,走进黄昏中。

    带着胥云剑到井台边打上来水,又帮着他挑到门口,剩下的一段路让他挑着,一进门就听见商大娘的痛骂,她似乎早就猜到了这种作弊的举动,“缺德鬼!他是你爸爸还是你儿子?就那么宠着他?早晚有你后悔的那天!”

    卢利憨憨一笑,把水倒进缸中,一拉胥云剑,“大娘……这……是胥云剑,我……我我我我哥们,给他吃吧?”

    “跟小卢学学,别整天想着玩儿,你当这是在你家尼?父母月儿的日子哄着你?吃饭!”

    “哦。”胥云剑如闻纶音,一步坐下去,抄起卢利还没有吃完的素合子,大口啃了起来。

    用过晚饭,卢利踱到商大娘身边,女子一直在忙碌烙素合子,一直到四个小家伙都吃完了,她在才坐下来用餐,“大娘,大……叔呢?”

    “还不是你们这些知识青年惹祸?成天价打架,我们那口子,跟着到镇里去了尼。”

    “那一次打架,好像很凶的?”

    “可不是怎么的。”叫小三儿的男孩子插上了话,“全村人都出动了,我大爷爷亲自带人,……”商大娘扬手给儿子一个脖溜,“别说了。”她说,“反正是挺厉害的,知青也都动换起来了,伤了二百多。”

    “那,为嘛呢?”

    “鸡。有人偷鸡吃,是知青干的。”商大娘言简意赅的摆摆手,“行了,早点睡吧,明天你们就得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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