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兵一组风驰电掣赶往郑汽厂区的时候,这个中州大厂沸腾了………数千工人的大厂,数百间大型的厂房,厂房里冒着焊光和火花,此时已经炸锅了,从大门到厂区的道路被涌进来的警车和警察挤了满满当当,为了防止意外,厂保卫处把职工疏散到了宿舍区和住宅并紧锁上了大门,饶是如此,也有数百职工和好事的家属在警戒线外指指点点,行动最快的特警队已经排成单兵线开始压缩包围圈了,那辆逃逸的车辆斜斜地靠在厂路边上,车身十几处擦撞的伤迹,车前盖冒着烟,不少职工小声连篇指点着:看那,国产车就是不行啊!

    挤进人群,到了现场指挥处,是特警队队长,续兵正要把专案组的意图说明,不料此时是千钧一发的时候,步话里猛地传来了找到嫌疑人的汇报,一时间群情激动,前队的抓捕,后队的包围,一瞬间把包围圈缩下了几十米,续兵跟着大队奔上前来,看了看现场,是在一处漆房里,几分钟到了外围的警戒线上,一听着是嫌疑人独自一人,特警队这位铁血队长面无表情的一挥手,左、右、上三个方向,三组十八名特警同时冲进了车间的烤漆房。

    “不许动……举起手来……”

    “趴下……”

    步话里一阵嘈杂的控制声音,没有出现期待的交火,一瞬间,里三层外三层被特警挟制的持枪嫌疑人蒙着脑袋被提留出来了,直塞进了闷罐车里,马上又是现场的警戒,续兵还没顾得上插话,厂长和保卫科的一干人急匆匆感谢来了,一听生擒,现场那掌声叫一个欢声雷动,众人围着特警队长说长道短,好容易瞅了个空续兵凑上来说着:“薛队长,这是省厅专案组追捕了一个要犯,暂时由我们接管怎么样?”

    “什么?拿省厅压我?接管可以,你也得程序走吧?”薛队长眼睛一觑,不乐意了,分属不同的建制,总不能把功劳给你们吧,续兵正待解释,那薛队长又是一句:“我们归市局直属,养兵千曰,用兵一时,支队长正等着我们解押回嫌疑人,追了一个小时,让我们空手回去?这事动静这么大,总得给群众一个圆满交待吧,这事的处理可不能像你们专案组藏着掖着……”

    “不是,薛队,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是执行命令……这样,让我看一眼怎么样?确认一下身份。好有个准备。”续兵让了一步,知道这个声势浩大的追捕搞得沸沸扬扬,八成今天得上地方台新闻的头条,薛队长一听只是瞧瞧,一挥手,把专案组几位放进去了。

    不一会儿,从闷罐车的后厢跳下来,谢了句,挤出人群,续兵赶紧地拔着电话汇报着:“………沈督,人不对,二十多岁个年轻人,艹一口白话,体貌差异很大,现场只发现这么一个嫌疑人,而且中途根本没有停车下人……我们上当了,是个引开我的诱饵。”

    “收队,通知路上所有专案组调拔的外勤,马上到迎新街集结……”

    电话里没有生气,只是冷冰冰地给了一个新目标。

    ………………………………………………………………警笛声声、警车飞梭,在枪响后一个小时,又从追捕的数个方向向迎新街集结而来,续兵的半路折回去接引到了沈子昂和郑冠群,一行车队到小浪底的时候已经聚集了二十余辆,从官井胡同区直驶迎新街的时候,车里沉闷得紧,驾车的续兵以为是脱逃的嫌疑人让大家郁闷得不行,不料半路接到上车的范爱国时,这位诧异地开口便问:“郑处,沈督,真堵住端木了?”

    呼通声车打了个趔趄,吓了续兵一跳,不料更吓人的还在后头,老郑很怪异的口吻道着:“不是堵住了,是被生擒了。”

    “这……这不可能吧?就这地方,得多少人堵?”续兵心里那叫一个空落落了,就那爷俩,还挂了彩,这可让出动的数百荷枪实弹的警力情何以堪。

    “还有待确认,不过我现在相信应该错不了了,郑老师还记得咱们当初组建专案组的时候吗,您力排众议要把帅世才招进来,当时您说要想抓骗子,必须懂骗术,他是不二人选,看来您的眼光没错。”沈子昂轻飘飘恭维了一句,似乎是在试图化解此时的尴尬,不料老郑摇摇头,说了句:“我的眼光错了,也许不是帅世才。”

    就一句,又没音了,在座的都知道变数可能发生在谁身上,不过这更让人情何以堪,现在倒希望是老帅而不是那位一身污点的小帅。

    不远的距离转瞬即到,迎新街街口征用了开发区一家五金厂的院子,车过时粗粗一看,实在离郑汽厂区那场面差了许多,不过这正是专案组几位愿意看到的。在保密的状态下还是有些事容易办点,市局要知道这儿抓部督的逃犯,说不定得把全城警力调到这带沿路警戒。

    车停到五金厂的门口,行双成带着一队技侦已经到场了,郑冠群安排着技侦确定身份,和几位铁路乘警打着招呼,一路说着谢谢到了羁押的车辆旁边,很遗憾,就派出所抓小偷小摸那种小面包车,再听乘警大致介绍,这么个惊动全国的逃犯,居然是被“群众”一砖头给拍晕活捉的,实在是听得众人面面相觑,见过不少血拼枪战场面的续兵更是苦色一脸,要说郑汽厂那边是大炮打蚊子的话,这边就颠倒过来了,是蚊子把大炮掀翻了。

    现场井然有序地忙碌着,后厢里铐着人,打手模、照相,比对,验血型,还有收集证物,这证物让专案组几位着实眼皮跳了跳,那个不起眼的公文包里,除了几张身份证,还有十几张薄薄的债券,沈子昂却是见过世面,小声和郑冠群嘀咕着,这是香港汇丰银行开具的不记名债券,单张价值一千万港币,光这叠债券就值一个亿往上,恐怕身份假不了。

    “没错……就是他。”行双成比对着面部骨骼轮廓,另一组比对半个指模的女警也汇报着:“和零三年宁夏警方提供的半个指模有七个吻合点,可以确认。”

    这时候,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这个奇骗十数年的犯罪生涯,仅仅留下了不多的证物可供比对,也就在这时候,让续兵纳闷了,十数年的时间,这个人和专案组掌握的照片已经多有出入,就面对面都未必能认得准,天知道那位“群众”居然认得出端木界平来,还一砖头拍晕了。

    老郑呢,掩饰不住喜悦,把套着塑料袋的皮夹,银行卡递给技侦,看着羁押人叹了口气道:“何苦呢,骗一辈子,贪一辈子,到最后都是充实国库了。”

    几人笑了笑,老郑却是看上了这位精神萎靡的嫌疑人,叫着外勤打开后厢,那人面部和结冰一样没有任何表情,铐着手铐,额上还绑着绷带,郑冠群附着身子问:“端木,我一直在想像我们最终见面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一直在想我们见面之后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可到现在,我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或者,我认错人了,你一定不会承认,你就是那个人喽。”

    几分轻松而调侃的口吻,这么重的罪,恐怕谁也会下意识地抵赖,不料那位貌似普通的一瞬间侧头,双眼一股睥睨的眼光盯了盯来人,微笑着道:“我也一直在想我走到尽头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既然这个场景来了,我又何必否认呢?从第一次行骗开始到今天为止,我一共走过了十四个国家,四百多座城市,历时二十一年零九个月,抓住我未必是你们多大的光荣吧……没错,我就是端木界平!”

    微微讶异了下,此时对于这位被捕的奇骗,众人保持着缄默,甚至油然而生一种异样的尊崇,不管是英雄还是枭雄,总比普通人容易得到别人的尊崇,老郑笑了笑道着:“痛快,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在众多重罪指控面前没有回避,还是有你的过人之处的,我都忍不住有点佩服你了……看来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未必吧,我只和我的敌人和朋友谈话,你没有机会做我的朋友,也没有资格做我的敌人,我们好像没有什么好谈的。”端木界平睥睨间几分不屑,侧过了脸,仿佛尊贵到把别人拒之门外一样。

    “就你,能有朋友吗?”

    老郑知道这种心理变态的不可理喻,摆摆手,外勤锁上了后厢,这辆来自景区派出所小破警车牛逼了,随着一声令下,前后各有四五辆开道和护卫车,缓缓出了大院,鸣着警笛起程了。

    落到队伍尾部的车辆停下来了,续兵、范爱国、郑冠群、沈子昂,陆续下车,向着大门外街边坐着爷俩走来,吊着绷带的老帅正和儿子一手拿瓶饮料,一手夹根烟,不像爷俩,像哥俩,看得众人来了,同时起身着,笑吟吟地握手,这老郑可是一肚子疑问了,劈头盖脸就问着:“老帅,说说,怎么逮着的?神了啊,这小胡同里堵住一个人,我还真想不出你是怎么干的?”

    “是啊,人长相和照片出入可不小,我一下子都没认出来。”沈子昂也惊讶地道着。

    “这个……”老帅笑着回头看了儿子一眼,尔后很诧异地说着:“不是沈组长发布了条命令吗?前方追捕、后方围堵,光下命令没给警力,没办法我只好向乘警队和景区派出所求助警力支援了,还好没漏了啊。”

    “我……我什么时候下这个命令了?”沈子昂一愣,懵了。

    “咦?下了,确实下了,老郑你没听到,续兵你不在,老范你总听到了吧?还是您和郑处一起商量着的……肯定是忙得焦头烂额忘了。”帅世才大惊小怪的说着,挨个指了圈,促狭似地笑着。一时间,众人都明白这个意思了,这是硬扣到专案组的英明领导上,不过面对面,总不能无耻到抢人功劳吧,老范贼笑着不吭声,续兵呢是搞不清怎么回事,郑冠群和沈子昂互视了眼,老郑扑哧声笑了,摇摇头道:“我好像记不清呀?老帅,你是恶心我呢是不是?”

    “郑处,谁抓住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抓住的是谁。”

    帅世才重重强调了一句,正色和众人说着:“江湖有枭雄,警界无英雄,我们全组没白没夜干了几个月,我们的同行追了十几年,我们之所以要把这个臭名昭著的骗子绳之以法,所为并不是要捧出一个英雄来,即便有这份荣耀,能担得起的是我们这个团队,是我们头顶上的国徽,是为了这个共同目标奋不顾身的队员们……郑处,你不会认为光凭我一个人就能走到今天吧?”

    “谢谢,谢谢……谢谢你老帅。”郑冠群很动情,紧紧握着老帅的手,帅世才笑了笑道着:“别光谢,我还有个要求。”

    “您说,帅前辈。”沈子昂崇敬地道。

    “我郑重要求,接下来我得歇段时间了啊,加班加点取证预审,你们多担待着,我快支持不住了,再说,我的理由很充分啊。”老帅笑着,示意着自己身上的伤口。这句玩笑,却是让几位尊敬的感觉又深了几分,郑冠群扶下帅世才,带队郑重地敬了一个警礼,四个人,心情颇为复杂地向车上走去,接下来的事,恐怕还真的很多。

    几步之外,却不料响起了不和谐的声音,一直没说话的帅朗喊着:“哎,等等。”

    众人一回头,那帅朗早憋不住了,同样很郑重很期待地挥挥手道:“别忘了给我钱啊。”

    几个人一愣,郑冠群蹙着眉,沈子昂剜了一眼,老范笑了笑,谁也没理会,径自上车了,实在是把高尚的境界全破坏了,这爷俩的差别实在是太大。

    ………………………………………………………………………………车走了,帅朗看看父亲的眼神,很平静,就像应该这样做一样,半晌小声嘀咕着问:“爸,我今儿才发现,您这风格赶上房价了,是真高,不是虚高。”

    “你舍不得?”帅世才看着儿子,明显有点舍不得。帅朗点点头,直拍手可惜道,像是贵货贱卖了一般有点心痛,就是嘛,这个货逮着,体制内换个部里嘉奖都没问题,更不理解的是,老爸非把自己摁成隐身人,丝毫不提小帅为人民警察的事业做了多大多大的贡献,老帅边听边笑着道:

    “人怕出名猪怕壮,你要是出了名,过去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没准会被一件一件刨出来,然后根据你的身份给这事一个定姓,绝对不是见义勇为,顶多叫黑吃黑……还有,就今天动这么多人,传这么大谣言、不给你定姓个黑社会姓质的组织就不错了,你以为你是谁呀?”

    “哇,体制内这么阴险?”帅朗被吓了一跳。

    “也不完全这么阴险,比如现在就好了……都知道怎么回事,都领了个大人情,然后就有很多人帮着你擦屁股了,省得老爸头疼,比如有人散布什么艾滋病谣言了,经查不属实情;比如今天在官井胡同这一片发生的斗殴、堵胡同、还拍了嫌疑人一砖,这些事经查是小流氓所为……还有私自动用黄河警区的警力,好像是景区派出所办事路过,加入到了追捕队伍……而且说不定呀,你这金石展花出去的费用,沈组长还真不好意思不给你。”帅世才笑着道。帅朗一听钱,来劲了,使劲点点头:“对,爸还是你有眼光,还是要钱实在,要那虚名干嘛……走,上车。”

    “小胡来了……”帅世才见小胡来了,安排着小胡留了辆车,帅朗上了驾驶位置,一起步,老帅直接问着:“你有事你忙去吧,我回信阳老家一趟。”

    “怎么了?”帅朗一愣。

    “接英子去。”帅世才道。帅朗随口说着:“我也去。”

    “还有你后妈啊,你不觉得别扭了?”帅世才问。

    “后妈也是妈呀,别扭也这么多年了,我还能怎么着。”帅朗驾着车,慢慢走着,一听这话老帅笑了笑,知道儿子有了这一次,恐怕能懂得更多了,却不料帅朗口风一转笑着道:“不过不是我说啊爸,您挑女人眼光是不错,我这脾气这么孬,后妈愣是没生我的气啊……爸有件事我愣是搞不明白啊,你说当时你是又抽烟又酗酒,还带我这么个艹蛋儿子,一家穷兮兮的,那后妈怎么愿意跟你呢?我那时候还小,我还真不知道您是怎么勾搭回来的。”

    老帅听得越来越不像话了,噎了下,找着以前的威严,重重强调了句:“别蹬鼻子上脸啊,这私生活问题是父子俩能讨论的吗?”

    “问题是除了钱和女人,也没啥可讨论的呀?”

    帅朗瞥了眼,老帅伸手吧唧给了一巴掌,帅朗张着大嘴哈哈笑着,一直以来最怨恨最深刻的这个动作,此时却觉得温馨无比,说说笑笑刚走不远,路的斜刺里傻不愣瞪站着位看着车里是帅家爷俩,然后追着车招着手喊着,帅朗一见是大牛,嘎声停车,伸着脑袋喊着:“怎么还在这儿,不告诉你赶紧溜么?告诉你啊,你拍人板砖小心派出所的收拾你。”

    不料没吓唬住大牛,大牛却是气喘吁吁奔上来,急促地叫着坏了坏了,到了窗边拍手顿脚就说坏了,帅朗再一问咋回事呢,大牛一指:“看吧,打逑起来了,开瓢了都。”

    帅朗往后看,果真是几个人打在一起,边打边指着鼻子叫嚣着什么,耳光、拳头、大脚丫,你来我往,整个就是混战,谁也不服气谁,再一细看,对那个光头佬还记得,一下子让帅朗纳闷了:“这不是帮忙的吗?怎么了干成这样?”

    “还说呢,你给了五万,他六个人分不均,光头和黄毛呢,他们还就不想均分,要多拿,那几个均分都不愿意,何况多拿,这不,拿上钱就干上了,我拉都拉不开。”大牛咧咧说着,唾沫飞溅,要是打架有办法,这拉架实在没办法,都打红眼了。帅朗听着原委,被这事听笑了,一招手安排着大牛:“我授权你,全权处理……这么点小事处理不了,将来怎么当大哥,拿出点魄力来,自己想办法处理,不能什么事也靠我吧?”

    “哦,成。”大牛应了声,不过马上反应过来,回头就喊:“哎不对呀?这就不是我的事呀?”

    车早蹿出去了,大牛悻悻然不乐意了,一瞅那几位还争着打着,想了想,有了个很好的办法,招手拦了辆车,上车走人了。走时回头看了眼暗道着:打逑吧,打死一个算一个。

    驾着警车出了南关,上了高速路,出了收费站帅朗加速时看了眼老爸,随口说着:“爸你伤得重不重?”

    “不重,最重那刀还是你捅的。”老帅笑着道。

    “别跟后妈提那茬啊……爸你放下座位歇会,我开车。”帅朗也笑着,不好意思地道。

    老帅不忍拂儿子好意,放平了座位,半躺着,若有所思地想着,偶而看看窗外呼呼而过的风景,快到正午了,暖暖地阳光晒着,一点也不觉得有冬曰的寒冷,似乎这种温暖有很长时间自己没有享受过了,在这种惬意的感觉中,帅世才悠悠地问着:“儿子,这事完了,你准备干什么?”

    “能干什么,该吃吃、该玩玩,你别说我没理想啊,我就这么大追求,我回上班去,十一湾好玩。”帅朗很没出息地道着,看了老爸一眼,生怕老爸又来说教,不料只瞥到老爸头仰着看着窗外,半晌无语,帅朗怕老爸担心,又说着:“爸你别担心我,体制内我去混,我没门;黑涩会我干,我没那胆;真想把生意做到大得不得了,我又没那本事;还不就领领工资,挣挣外快。”

    “我不担心,我有点羡慕呀……其实呀,这么多年老爸没有改变你,你倒把老爸我改变了,现在呀,我也想换换活法,能像你这么光懂吃喝玩乐就好了……哈哈……”

    帅世才大笑着,发着感慨,确实不怎么担心,帅朗瞥了眼,没听到话里褒贬来,不过挺乐呵,从来没见老爸这么爽朗地笑过,车渐行渐快,渐渐地消失在地平线上,留下了父子俩一路爽朗的笑声………《第二卷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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