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舒战。”

    “年龄。”

    “32。”

    “把你们在火车站货场详细经过重新叙述一遍……”

    “……中午邦哥,就是梁根邦,安排我们去朝老枪接人,接了人给了老枪五万块,回头我们准备回冷库,梁根邦让人我先把人关在那儿,前两天我们到景区找过这个叫帅朗,不过当时吃了个大亏,被人叫了几十号人揍了一顿,上车我气不过,揪着扇了他几耳光……谁知道他立马服软了,还告诉我们要退还他和小玉骗梁根邦的钱……”

    “具体金额多少?”

    “八百多万吧。”

    “继续……”

    “他说钱都藏在火车站货运部的货场里,在饮料包装箱里,带我们去取,后来我们一合计,要是全拿回来,倒也不用再干这营生,于是就去了………谁知道这孙子是骗我们的,开了卷闸里面一帮人赌博,看着我们就开打……”

    “………说说这个小玉是谁?他们骗梁根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是道听途说,不过19号去景区找他,他当时就和小玉在一起,邦哥带着我们找了这个女人好几个月,我想他说这藏钱的事肯定没假………”

    ……………………………………………………………………实时的传输,回到了监控室的屏幕上,技侦在录着预审现场,今天的预审却是把市局刑侦上几位数得上来的预审员都调来了,一下子增加了这么多嫌疑人,纷乱的线索还真够忙乎一阵子,不过有那个枪击大案压着,连这几个嫌疑人也好审了,都怕摊上这事,巴不得把自己洗清呢,从解押回来就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全撂出来了。

    方卉婷此时就坐在监控室里,和技侦员们一块看着预审,摄录着现场,偶而拿笔记一下要点,这几个人的关系不难梳理,带头的这位叫舒战,同伴叫赵三毛,开枪的司机何立军,本来接到人会把外勤组引到窝点,却不料因为帅朗的缘故,被诓到了货场出了这么个意外;冷库被捕的嫌疑人常乐,人质姓吴名奇刚,据看守交待,梁根邦是带着一位姓包名猛刚,绰号包皮的手下走的,同时还押走了这位人质吴奇刚的叔叔,说是去取钱。

    并不繁复案情很快明了,遗憾的是首要嫌疑人漏网,抓了一群马仔,捋清了其中的关窍,方卉婷倒觉得兴味索然了,稍稍一欠身子,看着屏幕上的预审又绕回来了,话题反倒重点放在被骗的金额以及那位把嫌疑人诓到货场的人了,预审员略带诧异的表情,似乎不相信,如此漏洞百出的谎言,比如怎么可能把八百多万的大额现金藏在人流量出入很大的货场?比如怎么可能几个耳光就能让别人把这么多钱拱手相送?都是不可理解的事,最不可理解的是这几位嫌疑人居然还上当。

    审到这儿,连嫌疑人也愁眉苦脸叹着:“警察同志……您不知道,那孙子装得可像了,我们当时都没怀疑,就想着没八百万,有个百把十万也不错,谁知道这整个就没一句真话……啧啧,真他妈倒霉……”

    监控上的预审员没有什么表情,不过摄录的技侦员可有的笑了,看嫌疑人,好像还冤枉得自己像受害者一般,总是让人觉得没来由地可笑。方卉婷没有笑,从渐露端倪的预审里,已经揣摩到了帅朗可能和那位叫小玉的女嫌疑人关系非比寻常,有这么多疑点在,恐怕……恐怕专案组郑冠群老头的预言要不幸言中了。

    一种莫名的担心油然而生,就像冥冥中自有天定一样,你害怕什么,什么还偏偏就来了,刚刚想到了这一茬,就见得外围监控屏回来了两辆外勤车,车上下来的外勤人员开着后面的车门,一个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人跟在几位外勤的背后回了楼里,那个身影,再模糊,方卉婷也一眼认出来了。

    是帅朗。

    ……………………………………………………………………瞅空看了一下表,时间指向17时零五分,沈子昂在三层招待了来自市局宣传部和市台、省台法制频道的记者,市政法委联络省厅要的特批,这件有利于壮我警威、震慑宵小的事自然得渲染一番了,毕竟是不到一个小时就抓到了枪案嫌疑人,大致聊了下经过,等行双成把截好的视频录像送上来时,沈子昂有意的播放了一下:枪击现场的画面,开枪的场面很震憾,火光震得几位记者直咧嘴……追捕的场面,警车堵在凌庄路口,俩名嫌疑人高举双手不敢稍动……解押回来的场面,武警、民警、一列长龙也似地解押队伍,那叫一个声势浩大,在座的记者都喜于形色,今晚的料子爆得可够猛了,收视率比快乐大本营绝对低不了。

    “……现已查明,枪击的嫌疑人叫何立军,有过盗窃案底,12时45分在货场开枪,下午13时39分被我们在郊区凌庄路一所废弃冷库抓获,仅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现在涉案的三名嫌疑人已经全部落网,详细的案情我们正在深入调查……各位辛苦了,这份已经审核通过的视频将给在座的各位每人一份。”

    惯用的新闻发言口吻,沈子昂介绍了一番,不过记者们都被挖到了猛料鸡动了一下下,没人注意到这位警监言辞闪烁里的藏藏掖掖。

    会毕,和指挥部省厅来的几位内勤一起把四位记者的宣传部来人送下楼,直送上采访车走了,沈子昂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舒完气之后又是叹气,有点无奈地叹气,这个案情按规定应该全盘保密,只不过在现在这种体制下,你想保都保不了密,而且这件事,给他带来的难题也不少,皱皱眉头,往专案组楼里踱着步,直上了二层,技侦室隔两间的房间,推门而入的时候,外勤组的三位,来自市刑侦中队的童政委、续兵、范爱国,齐刷刷的眼光投上来。

    照例是写外勤行动情况汇报的,看样这三个人是斟酌着一起在写,续兵表情很尴尬,先有擅自决定用绑上知情人诱捕嫌疑人,违规;后有擅自下令放行嫌疑车辆,延误抓捕,出格。或许在外勤的思维里,抓到目标嫌疑人就是一切,只要抓到,那就是一美遮自丑,可偏偏这回没有抓到,外界再怎么宣传枪击案嫌疑人不到一小时落网,可内部人都知道,这是一次失败的行动。

    沈子昂坐下来的时候,没有吭声,看了一眼这三位,不用说基层的,肯定在自己的小山头要结成一个共同进退的同盟了,童副政委老到,把一份写得歪歪扭扭的情况汇报递给沈子昂,轻声说着:“沈组,这是续队写的……大致情况就这样,我们也没料到这几个嫌疑人会带着枪,而且还引发了枪案……对此事,我负全责,外勤组我是小组长……”

    “童政委,现场指挥是我……你们当时位置离现场还有十公里,您有什么责任,一个做事一人当,命令是我的下的,我负责。”续兵沉声道着,很仗义。

    老范吸溜了嘴皮,瞪了续兵一眼,刚刚还商量着看沈组的处理意见呢,这倒好,先抢着负责了,这要负责,可不是一般的责任。

    沈子昂粗粗一看经过,怎么和知情人见面,怎么挟制知情人诱出嫌疑人,写得清清楚楚,一下子笑了,一笑,看着三位,知道这三位的意思了,就这个情况汇报,连沈子昂也未必敢报上去,隐隐地看到了童政委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更确定了几分,这是逼着自己表态呢。

    “重写。”沈子昂把报告一扔,不客气了,反倒是续兵实诚,苦着脸,撇了撇嘴,沈子昂瞬间也判断到了,也就这位续队长人直肠子,不知道报告的厉害,像这么报上去,恐怕连他这个专案组组长都脱不了干系。

    “我没有给您找麻烦的意思啊续队……不过报告不能这样写。”沈子昂语重心长,劝着这位年龄比自己大的刑侦队长。

    “那怎么写?”续兵愣了下,看看其他俩人,这是童政委教的,童政委抿着嘴,故做不知,请教的眼神看着沈子昂,沈子昂笑笑道:“……过程你像这样写,在得知这个知情人帅朗举报原志强,也就是绰号老他的嫌疑人和抓他和梁根邦交易时,我们做了个决定,用帅朗诱出梁根邦,你注意,不能写你挟迫,而是要写知情人主动配合我们……之后发生的这样解释,上车之后,也知情人没有料到接他的这些人和他素有旧怨,在车上对他拳打脚踢,为了平息这些人的愤怒,知情人编造了一通有大额现金藏在货场的谎言,并骗过了三位嫌疑人,然后这三位嫌疑人糊里糊涂跟着去货场……之后,引发了枪案,这些可以简略点,重点你要把枪案发生之后,你们外勤组如何组织有效抓捕、如何把这些人带回窝点,如何一窝端了四个嫌疑人加解救一个人质……哎,童政委,我记得您在中原分局当过秘书呀?您让续兵这样写,不是害他吗?续队就想敢作敢当,我也不想临阵换将呀?”

    沈子昂解释着,笑了,老范和童政委也大家都懂似的笑了,续兵却是有点不忍的道着:“沈组,这样行么?这样不是把责任都推帅朗脑袋上了?”

    “他身上的疑点够多了,不在乎再多这么一个两个……再说了,一时半会,恐怕他出不去了,对了,人解押回来了没有?”沈子昂问道。

    “回来了。我们和铁路公安交涉了一下,已经封存了现场的监控……这小子很懂事,在铁路公安处一句话也没说,没说我们的事倒好办了。”老范汇报了句,回头看了看童政委,童政委接着道着:“一直以来我们没有通知老帅,不过这次他应该知道了,沈组,这个人怎么处理?”

    又是和稀泥的口气,帅朗假扮警察那一茬,童政委就私下里和沈子昂通过气,以帅世才警界名人的名义,建议沈子昂慎重处理,当然,最好的压着别处理……现在这口气,明显又有点求情的意思,只不过这个情恐怕不好求了,被捕的四个嫌疑人都能证明当天去景区是被帅朗找人群殴了一番,当时帅朗和疑似嫌疑人的小玉就在一起,这之后又组织和原志强的人群殴,再之后又有把嫌疑人诓到货场引发枪案的事……一系列的事,让沈子昂难为地直撇嘴,这家伙还真不好处理,轻不轻、重不重、偏偏这个不轻不重的,又貌似肚子还藏了很多猛料没出来,光那位人质询问笔录就能体现出很大疑点来,梁根邦抓走他的意思,除了要钱,问得最多的就是帅朗。

    “续队……我有一件事想不通。”沈子昂斟酌了片刻开口了,问道:“您说当时你们当时为了把戏演得像,还把帅朗捆着交给了舒战这几个嫌疑人,对不对?”

    “对呀,老枪出的主意,道上都是这么办的。”续兵道。

    “这我就很难理解了,在那种情况下,他都能骗过嫌疑人,成功脱身……你说这人是不是有点邪门?”沈子昂问。

    “是有点邪门,他连我们塞的追踪都悄悄摘了。”续兵苦着脸道。

    老范笑了,直说这警察家里培养的,不可等闲视之,闲说了几句,却都这个邪门人物的邪门事件,甚至于连发现老枪时,老枪被装在麻袋里,到现在都不知道谁干的,不过续兵怀疑应该是帅朗无疑,只是对于这个人,打交道不止一次两次了,实在让几个人有点投鼠忌器。

    “这样吧,你们三位,谁想和他聊聊……现在他的身份很敏感啊,铁路公安把他当成同案嫌疑人,因为监控上看他和嫌疑人是同车下来的;而在我们这里,他不是嫌疑人,相反,我们还得把这事给他包着……包着倒无所谓,我现在感兴趣的是他究竟知道些什么,知道多少……大家回想一下,今天不管别人怎么评论,我觉得我们是向成功迈出了一大步,最起码把梁根邦臂膀砍了两双,而且掌握了他更多的犯罪事实……这些可都是帅朗带给我们的,每一个案子,大部分能找到突破口,都和嫌疑人交待和知情人的举报有关,单凭我们点灯熬油费死劲那不管用……我觉得,我们的突破口,应该就在他身上。”沈子昂道。

    三位听众互视了一眼,微微点头,连续几曰,也从很多方面感觉到了这一点,不过问题来了,沈子昂两手一摊问着:“三位前辈,你们不能光给我身上压担子、撂包袱吧?谁来……拿下帅朗,记头功。”

    三人一笑,没人敢接招,老范和童政委看着续兵,续兵紧张地摆着手道:“别别别,他现在恨不得给我一枪。”老范似乎对那位难缠货也深有体会,为难地不敢接招,反倒是童政委笑着道:“这样,我们仨一起去,我们仨要是不行,我再给沈组您找个杀手锏,要是那位还不行,我可就没办法了。”

    “您是说帅世才?”沈子昂。

    “错了,这爷俩到一块只会坏事,我说的是另一个人……走,看看这小伙去。”童政委起身着,老范拉着不太情愿的续兵,一起出去了,沈子昂在办公室稍稍愣了愣,直到出门的时候才恍然大悟童政委所指是谁,一想到答案,让他免不了又有几分郁闷,抬步上三层的时候,想了想,干脆回身,到了监控室,看着预审的场面,扫了方卉婷一眼,那好像是童政委所指的答案。

    “打开三号滞留室的监控。”沈子昂安排了一句,坐下来,瞥眼观察着方卉婷的表情,在看到屏幕上人的一刹那,沈子昂感觉到了方卉婷眼皮跳了跳,很不自然的掩饰着,此时,沈子昂莫名地有点忿意,不过更加确定这个答案,就是她。

    ……………………………………………………………………趿踏的脚步声,吱哑的椅子挪动声音,三个人坐下来时,对面坐着的帅朗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已经渐去了往曰那种开朗、促狭、戏谑的表情,那么愁苦、那么凝重,续兵不自然的坐下,有点尴尬地看了帅朗一眼,不过帅朗仿佛陌生人一样,瞧也没瞧,微低着头,没吭声。

    “帅朗,咱们老熟人了,不能见面一个招呼都不打吧?不想说点什么。”童政委打破了沉默,不过没见效果,老范使了个眼色,啪声一拍桌子,惊堂一声语气变冷,等帅朗一激灵抬眼,老范连珠炮似地发问着:“别装死啊,你这号人我见多了,给你留的面子不少了啊,从铁路公安处来,是我们的接你来的,你真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干了些什么?你和舒战一伙早就打过交道,对把他们揍了一顿,对不对?当时群殴时,诈骗嫌疑人小玉就在你身边,对不对?在邮电大厦,你扮警察提取监控资料,是不是你?老枪派人去抓你,你架着礼炮和人群殴,回头又指使别人把老枪装麻袋里,是不是你?……我说你行啊,帅朗,被人捆着,你都能诓倒他们……我知道中枪的人是谁,是你一个院子长大的玩伴对不对?他的事,你要负全责。”

    “没说不负呀?你吓唬谁呀你?”帅朗一翻白眼,撇了句,把老范气得噎了下,帅朗开口了,不过没好话,一叹气说着:“窝藏嫌疑人,一年以上,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冒充国家工作人员,未造成严重后果,三年以来有期徒刑;打架、滋事,和前面的一比不算大事了,数罪并罚,不就三五年嘛,谁负不起责似的……我就没打算回去,反正我也没脸回去了……”

    破罐破摔了,摔得对面仨翻白眼了,没料到这家伙是这个态度,扮红脸的童政委就着话题说着:“我们都判不了刑,你自己倒给自己判上了,问题没搞清之前,谁也不能说你有罪,说不定你还有大功呢……最起码抓到这个嫌疑人,就即便你有事,专案组将来也会慎重考虑,帅朗,不能抱这种态度,首先你得对自己负责,不能一错再错。”

    “我那儿错了?”帅朗抬眼问,很苦闷,很难受地问:“我不过是想自保,我自保有错吗?你们明知道有危险还让我当饵……你别这样问我,我问你们啊,我为我做的负责,你们呢?要是今天中枪的是我,你们会内疚吗?你们会为此事负责吗?”

    一问,续兵倒难堪了,老范和童政委没接这茬,帅朗声音放大的几分斥着:“……别以为谁是傻瓜,现在是不是谎言都编好了?对外是新闻一播报,我市火车站货场发生一起枪击事件,警方迅速出击,把嫌疑人缉拿归案……对内是搞个事故报告,就说嫌疑人和知情人黑吃黑,不干警察的事是不是?咱们都心知肚明,别来这一套,麻利点,想按什么罪名我都承认,保证不翻供。”

    继续翻白眼了,童政委没料到帅朗这么痛快,第一次觉得痛快也会让人蛋疼。三个人都是有所蛋疼的表情,这么着破罐破摔,似乎比遮遮掩掩还让人难对付,那表情让这几位老外勤岂能看不出来,是根本不给继续说话的余地了。

    “小同志,你不能这样吧?这儿还没人把你当嫌疑人,你倒认罪了?”老范打着马虎眼,试图给双方留下回旋的余地,一看帅朗脸扭着,出声道着:“你不为你自己考虑,也得为你家里考虑考虑,你父亲是当了快三十年乘警的好同志,有口皆碑……”

    “打住啊,别提我爸……他就是你们好警察的标准?”帅朗话音怪异了,怪异地问着:“好警察就我爸那样?一年车上跑三百天,没摆摊的挣得多,就那样?老婆跟别人跑了,儿子也不成器,就这样?就是好警察啦?”

    呃……老范被亦正亦邪的话噎得凸了下眼睛,郁闷了,直拍前额,气着了,有这么说老子的,你可真没治了,再看这位,几分不屑地撇着嘴,活脱脱一副顽抗到底的嫌疑人得姓,直气得老范有点想揍人的冲动。

    十分钟过去了,三位问话得反倒被气得无语了。

    二十分钟过去了,门开了,三位脸色铁青,被气出来了。

    沈子昂发狠了,把预审员用上了,而且一次用了仨,直觉得这贱人得贱法子治治,要不他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要不是案情牵扯重大,沈子昂倒觉得自己还真不介意给他按个罪名关上几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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