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面猜着,信步走到营外,就听到一个声音喊道:“啊呀贤弟啊,找你一趟可真不容易。”

    刘少卿应声一看,原来来人是岑春煊。

    岑春煊是云贵总督岑毓英的长子,因为之前和法国人的战事,岑毓英、岑毓宝兄弟和黑旗军接触甚多,所以刘少卿和岑春煊之间,倒是可以算得上是‘世交’了。刘少卿一路上也已经猜到,在京城能来找他的,多半就是这位仁兄。

    岑春煊一见面,就拉住刘少卿的手,诉起苦来。“好家伙,这里居然这么严格,那边执勤的兄弟连门儿都不让我进。”

    刘少卿好笑道:“我说岑大哥,您平常也没啥大事儿,无非是喝喝花酒啥的,今儿个怎么想起我来了?”

    岑春煊道:“咳,现在还哪有心情喝花酒啊。得,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儿说。”说着,不由分说,拉着刘少卿就走。

    走不多时,刘少卿一看这方向,是奔八大胡同去的,心说,还说没心情,这是干嘛去呢。

    果不其然,岑春煊将刘少卿带到一处典雅的堂子里,刚一坐下,看到刘少卿暧昧的眼神儿,岑春煊苦笑道:“误会、误会,愚兄是看这儿僻静,方便聊天儿而已。”

    刘少卿嘿嘿一笑,也不说话。

    不多时,有俊美的小丫鬟端上酒水干果点心,岑春煊倒真的没留人服侍,只是让她们将东西放下,便挥手赶出去了,临了还吩咐,“没有我的话,不要让人进来。”

    关了门,房间里就剩刘少卿和岑春煊两人,刘少卿这才道:“我说岑大哥,您这是演的哪一出啊?我可跟你说好了,兄弟我还得营呢,我可是既不能喝酒、更不能留宿。”

    岑春煊连忙道:“我说兄弟,你想到哪儿去了。为兄这是真的有事儿。”

    岑春煊和瑞澄、劳子乔两人合称‘京城三恶少’,听这名声你就知道这人有没有正事儿了。要说吃喝嫖赌刘少卿信,但要说正事儿,那真是要呵呵了。而且刘少卿甚至以为岑春煊会来找他,完全是因为京营整备之争尘埃落定,自己在皇上面前地位稳固,这位专门儿来凑近乎来得。但此时看岑春煊一副急赤白咧的样子,知道他不是开玩笑的,于是问道:“到底啥事儿?”

    岑春煊这才小声道:“英国人在缅甸闹得事儿,你不知道啊?”

    刘少卿摇摇头:“不知道。啥事儿啊?”

    岑春煊道:“你不是深得皇上宠信么,怎么连这个事儿都不知道。英国人年前把缅甸给占了,现在为了这个事儿,总理衙门哪儿都吵翻天了。”

    刘少卿耸耸肩:“这关我什么事儿?我为什么要知道?”

    岑春煊道:“是,现在是不管你的事儿,可将来就不好说了。你想这缅甸让洋人占了去,缅甸和广南不是挨着么,万一洋人要是看着便宜,再想占了广南呢?”

    刘少卿一愣:“这哪儿跟哪儿啊,你到底学没学过地理,缅甸挨着的是暹罗和南掌好吧。”

    岑春煊脸色一红:“是么?”

    其实刘少卿和岑春煊都不知道,英国人突然入侵缅甸,这件事还真和刘少卿或者说和黑旗军脱不了关系。

    在十九世纪末期,南亚的殖民地几乎完全掌握在英、法和荷兰三家手中,其中荷兰保有得的是荷属东印度群岛,也就是后来的大巽他群岛。以荷兰的国力,能够保留住这一片殖民地就不错了,他们的眼光顶多是在婆罗洲,至于南亚次大陆和印支半岛,殖民地的争夺主要在英、法两个国家间进行。

    英国人的殖民地主要是印度次大陆,算是占领了南亚最大、也最肥的一块儿殖民地。法国人来得晚,到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也只是占领了南掌南部、柬埔寨和越南南部这么一块儿地方。

    从地图上可以看出,英、法两国的势力范围以暹罗为分界,暹罗以东地区是法国人的势力范围,以西则是英国人的势力范围。原本这样的划分双方都比较默契的遵守着,但是好死不死,法国人图谋越南全境、进而将势力触角伸进gxyn的企图在北圻被黑旗军打了个粉碎。

    在北上无望的情况下,重新缩交趾支那的法国人趴在地图上看了又看,终于让他们又发现了一块儿势力真空地带缅甸。

    此时的缅甸虽然经过了两次英缅战争,已经沦为半殖民地了,但是毕竟还没有完全被英国人占领。尤其是在北缅,英国人的影响力微乎其微。而北缅同样和yn接壤,这就让贪婪的法国人嗅到了一丝机会。

    与此同时,为了对抗英国人的贪婪,缅甸王室也在寻找盟友来帮助自己。两家一拍即合,1885年1月,缅、法商业协定在巴黎签字。

    虽然法国人为了避免和英国激化矛盾,对外一直声称他们和缅甸签署的只是一个纯粹的商业性的协定。但是英国人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相信。英国怀疑缅、法之间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协议,而缅、法协定的签订则是缅甸摆脱英印控制、法国势力进入上缅甸的第一步。

    就在英国人疑神疑鬼的时候,一个神奇的事件发生了。

    锡袍王内宫的女总管希腊、缅甸混血儿卡罗格雷迪暗恋上了国王雇来的法国工程师,正在她希望法国人向她求婚之际,却被告知工程师已返法国结婚去了。女人的嫉妒心引发了疯狂的报复行为,卡罗格雷迪于是将锡袍王准备联法抗英的细节透露给了英国在曼德勒安插的间谍,从而彻底激怒了英国人,作出最后出兵的决策。

    当然,现在在岑春煊和刘少卿的层面是无法接触到这么复杂的国际政治背景的,更不可能知道这么多的细节,他们能看到的,只有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刘少卿眼珠一转,道:“哦,我知道了,你担心的不是广南,是yn吧?”

    岑春煊尴尬的笑道:“什么广南、yn的,不都是一家人么。唉,贤弟啊,你是不知道啊,自打英国人占了缅甸,朝廷就一天一个旨意,让我家老爷子整顿yn防务,防止英国人渗透。可是你是和洋人打过交道的,这洋人有那么好防么。那么好防,缅甸也不至于让英国人占了去。可怜我那老爹啊,几十岁的人了,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啊。我这做儿子的,真是替他老人家担心。”

    “得得得,你是担心你老爷子翘了辫子,你这二世祖就做不成了吧。”

    “唉,话可不能这么说。再怎么说咱也是拿着朝廷俸禄的,身受皇恩,自当为朝廷分忧才是。”

    刘少卿做呕吐状:“你赶紧打住吧,照实了说,找我来是干什么?”

    岑春煊立刻换了笑脸:“做哥哥的知道你足智多谋,这不,将这个为朝廷分忧的大好机会让给贤弟。”

    刘少卿一脸鄙视:“算你狠!”

    不过岑春煊他爹在黑旗军和法国人打生打死的时候确实没少帮忙,出人出枪出饷,连亲弟弟都上阵了,所谓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就冲着一点,刘少卿怎么也得想出办法来。

    岑春煊见刘少卿上心,也不催促,自顾自的在一旁品着小酒。过了一会儿,刘少卿终于开口了:“若是一味的严防死守,的确不是办法,不过俗话说的好‘进攻是最好的防守’。所以,咱们不能只守,咱还要攻。”

    ‘噗’,岑春煊一口酒喷出来。“进攻,我的祖宗啊,你可别找事儿啊,我知道你在北圻打赢了法国人,可这打仗的事儿谁赢谁输实在是说不准,你能保证准赢么。你没看朝廷一个个的嚷嚷的欢实,可那有一个敢说开战的。”

    刘少卿道:“我也没说要开战啊。”

    “那你刚才说要进攻。”

    “进攻有不等于开战。咱们可以跟洋人打游击啊。”

    “打油鸡?这是什么鸡?洋人爱吃这玩意儿?”

    刘少卿一副矮服了幼的表情,“打游击是一种战术,就是利用小股部队深入敌后,骚扰、牵制敌人,让敌人疲于后方,无力进攻。洋人一旦无力进攻,这yn自然也就无需防守了。”

    “嗷。”岑春煊恍然大悟。“这鸡好,这鸡好。怎么吃?”

    刘少卿一摔杯子,“你到底学不学?”

    岑春煊赶忙正色道:“我是说这个战术好,怎么施行?”

    刘少卿压住将鞋底印在对方面门的冲动,详细的将如何利用小股部队骚扰敌后的战术给岑春煊讲了一遍。末了道:“关键是缅甸多山、丛林植被茂密,最适合这种战术。而且,要是能够联络上当地的反抗势力,那就更好不过了。咱们可以李代桃僵、借刀杀人,然后隔岸观火。嘿嘿,到时候,有的英国人受的。”

    “高!实在是高!来,为兄敬你一杯!姑娘们呢,怎么还不上来!怕大爷不给银子么!”

    ‘扑通’,刘少卿一头栽倒在地。

    借口军校有纪律,刘少卿没有继续和岑春煊胡闹,赶紧了学校。岑春煊其实也坐不住,他还得赶紧给他老子报信儿呢。要知道,这时候从bj到yn可还没通电报呢。

    阳春三月,京城已是杨花漫天的时节了。自二月初二南苑检校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当时皇上曾经说过之后要找刘少卿细问强军对策的,但是一个月过去,出了宫里面传来消息,赏了一个‘御前行走’的名头,就再没有声音了。刘少卿有心给光绪皇帝递折子,但是提起笔来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头,左右犹豫,这事儿就一直拖了下来。这眼看就清明了,宫里终于传出旨意,宣刘少卿觐见。

    在皇上贴身太监小方的带领下,刘少卿七转八转的,来到了一处从没到过的宫殿前。宫殿的大门敞开着,可以看到里面人影憧憧,中间的那个自然是小皇帝载湉。

    “微臣刘少卿,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载湉见刘少卿到了,摆摆手示意不相干的人下去,随后道:“平身吧。这次叫你过来,是给你看一样东西。”

    刘少卿磕了个头,随即起身,只见皇上正在招手示意旁边的几名太监上前来。当看到最左边的那名太监的穿着打扮的时候,刘少卿的眼立刻直了。

    “那天你说的那番话,朕仔细的想了想,认为非常有道理。这段时间以来,朕也在考虑要怎样才能做到你说的那两点。思来想去,觉得从这一条入手可能会比较好一些”

    更换新式军服!

    “朕听说你进京的时候,那些亲兵的穿着打扮就大不寻常。在武备学堂,朕也看到了德国教官的着装,相比我们的,确实显得更加精神。之后朕又让总理衙门从各国使馆那里取了一些不同国家的军服过来参考,最终在普鲁士军服的基础上加以修改,确定了这一套。”

    说着,载湉指了指那个让刘少卿目瞪口呆的小太监。他身上穿着的正是皇上口中的新式军装。

    这套军装的颜色整体为蓝灰色,上身为立领、单排扣,长度过腰。裤腿下方略微收紧,既为了方便士兵绑腿,同时也方便军官穿马靴。脚上一双皮鞋,一条三指宽的皮带扎在腰间,头上的帽子也采用的是厚实的粗布长舌帽,不过没有绣德国军队的秃鹫花纹,而只是简单的点缀了两粒纽扣。

    整身军装穿在身上,的确比一般绿营、练军或者旗兵的服装显得精神许多,但是也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真正让刘少卿睁大眼睛的,是立领上面的两块小小的配饰。这种配饰刘少卿在法国人的军服上和德国教官身上都见到过,那就是军衔!

    大清的武官不同于欧洲列强采用军衔制,而是和文官一样,使用品级、官衔制。其中品级最高的是正一品的‘领侍卫内大臣’,最低的是从九品的‘额外外委’,比如刘少卿他爹,现在就属于高级武官,从一品的提督,可以戴红宝石的顶子,补服上绣的是麒麟。而刘少卿本人则是三品衔武官,属于参将级别,带的顶子是蓝宝石的,胸前的补服则是豹子。

    中华大地自古至今,无论是哪朝哪代,基本上都是采用类似的品级制度来确立武官的地位。除了武将,普通士兵也有层级之分,比如八旗军兵,就分为守兵、战兵和马兵。普通八旗满洲和蒙古八旗的男子十岁开始每三年可以参加考试,达标为守兵,享有军饷,以后每三年可以参加晋级考试,考试合格升入高一级,增加军饷。

    但是现在刘少卿却从皇上拿出来的新式军服看到了和欧洲军队一样的军衔,这说明皇上要改进远远不是一身衣服,而是一个体制。一个不同于传统华夏体制的,却贴合西方列强的新的军事体制!

    果然,在展示完军装的样式后,载湉又让太监捧出一个托盘,上面整齐的摆放着一排排的新式军衔,那明亮的颜色差点儿闪瞎刘少卿的眼。

    “皇上,这是这是明黄色?”

    载湉点点头,“不错。之前你不是说‘荣誉’么,朕仔细思量,‘荣誉’既需要精神上的教育和升华,同时也需要一些外在的支持,而这就是朕所想到的能够给予‘荣誉’外在的支持一套完全不同的官职体制,以及皇室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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