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盛夏,正是一年当中最热的时节,在炙热的骄阳下,一队衣衫褴褛的民夫押运着百十艘粮船,沿着汉江驶进了汉城。

    “大人”

    闵谦镐正躺在家中的凉席上乘凉,听到有人叫他,这才抬眼看了一看。

    来人是自己的忠仆闵捷。闵谦镐摆了摆手,懒洋洋的道:“什么事?”

    “禀大人,从全罗道运来的漕粮到了,您看”

    闵谦镐眼都没睁,随意的道:“到了就到了吧。你去安排一下先给武卫营和壮御营发放1个月的军饷。”

    闵捷连忙道:“是,小的立刻就去办。”

    7月19日。

    “这是怎么事!”

    刚刚领到俸米的金永春把布袋子里的粮食猛地摔在地上,只见袋子里东西洒落了一地,掺杂在粮食里面的糠皮、砂子清晰可见!

    “朝廷欠了我们13个月的俸禄,现在只发给我们一个月的不说,还用这种糠米来糊弄我们,实在是太欺负人了!我们找他们说理去!”

    身旁的几名士兵立刻响应,“对!找他们说理去!”

    随后几名士兵不顾长官的阻拦,愤而冲出军营。沿途,越来越多的士兵加入进来。

    到了都捧所,金永春将手中的糠米袋子一把摔在守门的别技军士兵身上,随后高声道:“让库直出来!”在他身后,数百名士兵也一起喊着:“让库直出来”

    守门的士兵连忙跑进去,没过多久,闵捷带着十几名卫兵来到大门口。

    “你们想干什么?想造反么!”

    金永春怒气冲冲的走上前去,愤怒的道:“我们本来应该领到13个月的欠俸,现在你才给我们发了一个月的,而且发给我们的俸米里面一半儿都是糠皮和砂子,这样的米让我们怎么吃!”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贪心的主子,就有贪污的奴才。闵谦镐让闵捷给士兵发放一个月的俸米,闵捷就将一半儿私下买了换钱,而将糠皮和砂子掺进去发给了士兵们。

    面对据理力争的士兵,闵捷不但不承认贪污,反而污蔑士兵们无理取闹。

    “俸米是什么样的我哪儿知道。漕粮运过来是什么样我就发给你们什么样。况且,谁知道是不是你们私下里将米里混进了糠皮和砂子,反而想要讹诈朝廷。告诉你们,趁老子还没发火,赶紧给我滚去,否则,把你们一个个的都抓起来关进大牢!”

    见闵捷蛮不讲理,金永春怒极反笑,“好,你不承认,不想给我们发放俸米,那我们就自己进去拿!”

    说完,对着身后的士兵们大喊一声:“兄弟们,库直把我们的俸米私吞了,我们能答应么!”

    “不能!”

    “那好,我现在要进去自己拿原本属于自己的俸米,你们有谁愿意和我一起的,就随我冲啊!”

    随着一声大喊,大批愤怒和饥饿的士兵冲入都捧所,砸毁仓库,夺取粮食,顺便将库直揍了一顿。

    “反了!”

    看着眼前鼻青脸肿的家仆,闵谦镐不但没有追究他贪污的事情,反而迁怒于那些士兵。“传我的命令,立刻将带头闹事的士兵抓起来!”

    闵谦得了主子的军令,随即率领别技军士兵来到,武卫营军营。此时,怒闯都俸所的士兵们早就一哄而散。但武卫营的军官知道带头的是金春永,很快,金春永、柳卜万、郑义吉、姜命俊等四名士兵被别技军抓住,随后被交汉城捕盗厅惩处。

    21日,汉城民众中开始流传这四人行将被斩首的消息。很快,消息传到汉城东郊士兵聚居区往十里,引起了士兵们的极大愤慨。

    当天晚上,金春永之父金长孙和柳卜万之弟柳春万两人商议后,开始秘密联系和四名被捕士兵的同袍。次日夜间,十几名为首的士兵在金春永家集会,决定聚众哗变,以挽救即将被害的同袍。

    当晚,由金长孙起草了通文,要求大家在次日到东别营集合,救援4名士兵。

    7月23日,以金长孙、柳春万为首的上万名士兵及其眷属麇集汉城郊外的东别营。

    起初,他们的目的很单纯,就是援救被捕的4名士兵,其方式也是示威和请愿而已。士兵们先找到他们的长官武卫大将李景夏,请求他出面解决此事。李景夏虽然对士兵有所同情,但没有实权,又不敢得罪闵家,遂只写了一封陈情,让他们直接去找闵谦镐。

    当士兵们携带陈情前往砖洞闵谦镐家讨要说法时,正好撞见了担任都捧所库直的闵谦镐家仆闵捷。此时的闵捷还完全没有想到事情的严重性,依然是一副大爷的样子。并且拒不接受士兵们的陈情,拒绝释放被捕士兵,还威胁要将金长孙等人也抓起来。

    闵捷的嘴脸进一步激起了士兵们的情绪,他们愤怒的闯进闵家,想要和闵谦镐见面。但此时闵谦镐不在府中,四处寻找的士兵们看见闵府内金银财宝堆积如山,哗变士兵一时积怨爆发、群情激愤,完全把陈情上诉一事抛到九霄云外,便打死了库吏,冲进闵府大肆破坏。

    壬午兵变由此爆发。

    京师。

    御房内,载恬正伏在案头用心翻看奏折。

    前几日,王世绶等人在神机营机器局中经过几次试验,终于成功的制造出无烟火药,随即小皇帝交代给他另外一项差事,将他打发去了德国。这几天则全心投入,关注着越南局势。

    日前,因为越南局势变化,已经委派曾国荃为两广总督,并水陆并进,驻防越南。水路方面,着广东水师提督吴广美统带先进兵船,巡防越南洋面;陆路方面,则以广西记名提督黄桂兰统领广西勇营进驻北宁,又有道员赵沃统防军驻太原以为策应。

    载恬虽然知道这些准备未必能在冲突真正爆发时起到什么作用,可现在毕竟中法还没有撕破脸,大清只能以追剿叛匪为名进行军事部署,能做的也实在不多。

    最关键的是,法国毕竟还是号称‘世界第二’的强国,以大清之疲弱,和法国交战,胜算实在微弱,所以,朝中仍然以主和派为多数,能谈判解决,最好不要妄起边衅。

    脑子里正想着如何谈判才能既不损失过多的利益,又能使法国暂缓军事行动。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忙进来奏道:“启禀皇上,恭亲王有紧急军情求见。”

    嗯?

    载恬一惊。莫非法国动手了?赶忙道:“快请进来。”

    旋即,奕䜣进来参见:“启禀皇上,朝鲜发生叛乱,数名大臣被乱兵杀死,朝鲜王妃失踪,大院君李昰英自立为朝鲜国王。”

    听闻是朝鲜兵变,载恬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相比法国在越南的咄咄逼人来说,朝鲜的兵变的确算不了什么。

    “朝鲜国内自乱,我大清不宜过早介入,等其国内平定,再派员赴朝沟通。”

    听了载恬所说,奕䜣却没有马上奉旨,“皇上,还有一事,朝鲜乱兵在叛乱时,打死了几名日本人,而且,防火焚烧了日本使馆。”

    嗯?听闻牵扯到日本人,载恬立刻皱起了眉头。

    外交无小事,况且以现在大清的国力,跟任何一个国家发生外交冲突,都要小心翼翼。就算是日本,在之前侵占了属国琉球,清朝也是捏着鼻子毫无作为。

    “召集几位军机大臣、醇王、署理北洋大臣、礼亲王速来商议。”

    “是”。奕䜣领旨出去叫人,不多时,众位大人便来了。

    听奕䜣将情况介绍了一遍,光绪道:“诸位爱卿有什么看法?”

    此时署理北洋大臣的是张树声,他是个主战派,立刻道:“以臣之见,日人贪婪无限,觊觎朝鲜已久,当此兵变,必然横生事端。以朝鲜国力,根本无法相抗,我国若坐视,则恐又一个琉球事件。此时趁日人尚无反应,应该马上派遣兵舰前往朝鲜平乱,并驻扎当地。若日人不来则罢,如果日本人果真有非礼要求,便就地支持朝鲜抗击。”

    听了张树声的话,礼亲王立刻反驳:“不妥,如今南面有法国人欲吞并越南,诸位疆臣督抚均认为以此事为第一要务,若此时在和日本人相抗衡,则我国南北受敌,实为不智。以老臣之见,应当静观其变,等日本人提出条件,再行商谈,如能谈判解决,方为上策。”

    张树声还要再说,载恬已在上面发话道:“礼亲王所言,老成谋国。如今朝鲜杀伤人命在先,如果我国立即派兵,恐怕在国际舆论上对我们不利。倒不如暂缓一步,先看看日本人作何行动,我们后发制人,犹未晚也。不过我们也不能毫无准备,着令北洋水师选派干员,整顿兵舰,随时待命!”

    诸位大臣中只有左宗棠是支持张树声的,其他人基本上都持谨慎态度,如今皇上又已将调子定了,张树声知道争也争不来,也就不在说什么。

    此时在朝鲜,哗变士兵已经得到了引退的大院君李昰应的暗中支持。

    当天,士兵们在冷静下来后,自知闯下弥天大祸抢劫了当朝权贵闵谦镐的府邸已是罪在不赦;而他们以一介兵丁的身份起事,竟然没有靠山。

    冷静下来的士兵们知道,事后他们一定会被朝廷像屠宰牛羊一样尽数铲除。这时候,有人喊道:“我们为什么不去找兴宣大院君来主持公道?”

    此时士兵们一点儿方向都没有,只要有一个人提出意见,那怕是错误的他们也会执行,更何况大院君在朝鲜民间的名声比闵妃好了很多。

    于是,哗变士兵前往并包围云岘宫,请求居住在里面的兴宣大院君予以协助。

    李昰应此时已经引退了八九年,但仍不断试图干涉政事,士兵们的行为正好给他从闵妃手中夺政权提供了机会。

    老奸巨猾的大院君对于如何“引导”兵变和掌握大权可谓是胸有成竹。当上万名士兵和军眷向他求助时,他明面上推脱自己已经老了,并厉声喝退士兵;暗中又召来兵变的发起人金长孙、柳春万等人,授之以“密计”。

    24日,李昰应派自己的家臣许煜化装成士兵潜入兵变队伍中与金长孙等人一起指挥行动,实际上,哗变士兵现在已经完全被李昰应操控住了。

    当天下午,已经被引向‘反闵、排日’的哗变士兵们占据了东别营武库,他们先夺取武器武装自己,然后兵分三路展开暴动:一路袭击捕盗厅和义禁府,释放被关押的金春永、柳卜万等士兵和其他犯人,以及著名的卫正斥邪派儒生白乐宽后者由于上疏反对开放政策而被闵妃集团逮捕;一路袭击别技军军营所在地下都监,处死日本籍教官堀本礼造,从而使朝鲜政府手中唯一能镇压起义士兵的力量被消灭;一路则占领京畿监营,扼制朝鲜政府的有生力量。

    在士兵行进的同时,大量的手工业者、小商人、城市贫民等汉城普通市民加入了进来,使“兵变”迅速转化为“民变”。

    随后,救出同袍的起义士兵高呼着“杀光闵氏”的口号,大举向汉城王宫进发,准备一举推翻闵妃集团的统治。途中士兵们和市民又顺路捣毁了闵台镐、闵泳翊等外戚权贵以及与日本人有交往的人士的府邸;杀掉了前领议政兴寅君李最应和吏曹参判闵昌植。

    起义士兵和市民气势高涨,势不可挡,从敦化门攻进了王宫昌德宫,打死了躲在王宫的金辅铉、闵谦镐等大批闵妃集团官吏,其中闵谦镐连肠子都被打出来,可见民怨之深。

    随后起义士兵和市民还攻入后宫,四处追杀闵妃。闵妃在混乱中急忙化装成宫女,在武艺别监洪在羲的保护下逃离王宫,藏身于老家骊州郡的亲戚闵泳纬家中。

    接着,哗变士兵与暴动民众开始攻打附近的日本公使馆,声言将‘尽屠倭人’。

    在哗变士兵和市民们到达日本使馆之前,花房义质已经接到了别技军军官尹雄烈的信函。花房义质本来想寻求朝鲜政府派兵保护,但此时闵妃自顾不暇,哪里还管得了他们。

    下午5时许,成千上万的朝鲜军民开始围攻日本公使馆。此时负责守卫使馆的只有一个中队的日本宪兵,但日军无论是装备还是训练,都不是朝鲜义军那些乌合之众所能比拟的。

    起义士兵和市民与日本人激战至深夜,仍未能抓住花房义质。26日,花房义质几经周折,逃到仁川避难,得到仁川府使郑志镕的款待。但是此时兵变已经波及到了仁川,当地居民得知日本公使在府使官邸,立刻群起围攻。

    不得已,郑志镕只得安排花房义质连夜乘小船出海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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