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放弃,他反而唤住她:“慢着!我想要这琴谱,不能随便让给你……但,若你想瞧瞧的话,那么我给你一炷香时间,你能看多少是多少。要吗?”

    “我要我要!”她猛回头,像早忘了方才的不悦,双眸宛如碧湖漾波光。

    很好。他等着看戏。

    “不过,一两换一炷香……而且你得跪着读——如何?”

    他是存心想刁难她,可最后似乎刁难到自己了。

    “……她腿不酸,我可饿了呢。”伏怀风吃着才从街上买来的藤花包子,看着她一步也没离开原处,不免摇头苦笑。

    方才曾劝她换个姿势,她却恍若未闻。

    两个时辰前,小丫头毫不犹豫地双膝落地,一跪直到入暮。

    他没再扰她,只陪在一旁任她宝贝地看着琴谱抿唇而笑,专注眼神恍若燃着熊熊篝火,照亮她脑中另一个深不见底、旁人无法窥见的世界。

    她虽不曾移动半步,但手指却不停在腰侧拨弄,彷佛真有一把无形的琴任她轻揉慢捻;奏到激昂处,从翻飞的衣袖缝隙中,他瞧见她皓腕上系着一条缀玉红绳。

    蓝中带青的两枚薄透澄澈水玉,教伏怀风一时怔愕。

    那是玉拨子!一般奏琴仅以指尖指甲拨刺,不用拨子。

    但少数人或奏独特曲子时会使用拨子。拨子有金银桐檀贝等多种材质,其中用龙鳞玉的极少,他只识得几人,而那些人……全让琴仙指导过琴技。

    回想过去琴仙奏琴的那一幕幕,确实是使用罕见的水色龙鳞玉,正是她腕上那一副。不会错,他曾经很想要的;不过当时琴仙不肯给。

    他合上眼,俊俏脸庞浮现了晨曦般的明朗灿笑。前年欧阳先生说要培肓传人而辞官退宫,他还正担心先生安危,原来是回这里了。这小妮子难道正是……

    打从母后病逝、父王卧病在床后,伏怀风已许久许久不曾遇过这么令人心荡神驰的新鲜事了。瞧她戴着粗布面纱,应非富贵出身,不知是哪儿人氏……

    要遣人打探她是谁吗?

    直到远方暮鼓声传来,岑先丽这才倏地惊醒。

    “天黑了?糟!我看多久了?公子,对不住,我——”才要起身,却因为双脚酸麻而站立不稳,眼看就要倾倒。

    “当心!”一旁倚墙的伏怀风箭步踩前、健臂一攫,自后头稳稳揽住她纤腰。

    她吓醒了。没默完谱虽可惜,但方才约定一炷香一两银,这下她赔不起啦!

    “对不住,耽误了公子,呃……欠你的银两,我——”话未完,她忙掏出仅有的财产要递过,却听见自己腹间传来咕噜声,教她两颊尴尬染红。

    “要吃点东西吗?我方才买多吃撑了,不如你帮我解决,省得我麻烦。”

    “不行,我还欠你银两呢,怎能再让公子费心。”她想推拒,身子却摇晃着倚向他宽阔浑厚的胸膛,敏感察觉他身上的热意,顿时让她手足无措。

    还好此时香客早已散去,否则这么偎着陌生男子,定会让人丢石头大骂不知羞。

    “因谱结缘,无需介意。”他将藤花包子连同她递来的绣荷包不由分说地塞进她软绵小手里,接触瞬间,察觉她指尖上厚茧,他轻笑出声。

    “你如此认真,你师傅必定非常欣慰。盗谱的事我就不追究了,但你得应允我三事。”

    迎上她困惑眼神,他不疾不徐地开出条件:“第一,别让那双手有丝毫损伤。

    当贼偷儿的行径绝不能再犯,不是每个人都同我一样好商量。”

    她点头如捣蒜。“公子,没有下次。我发誓。”

    “第二,永远别随意透露你师傅是谁。因为……天才易招忌。”伏怀风俊雅面容不免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

    岑先丽噗嗤笑了出来。“公子和我师傅很像呢!这话师傅也常提。放心放心,从来也没人问过我,公子是我唯一说过的人,以后我不对别人提起便是。那,第三呢?”

    “第三,关于你欠我十两买谱的银子……”伏怀风故意停下话,看着她笑脸怔凝,这才缓道:“我清楚你还不起。算了,拿别的来抵吧。”

    “买谱?”她美眸圆睁,以为听错。“公子要给我琴谱?为什么?”

    “你没默完不是吗?我让给你。”他放开她虚软身子,托起她不再闪避的小脸。

    “别以为能平白获得。哪天你成为天下第一琴师,必得还我一首天下无双的曲子,教那曲子只为我一人弹。不过,我没那么容易让你随便打混蒙过去,届时弹不出来,我就砸掉你天下第一的招牌。”

    “你信我?”除了师傅,他是第一个信她能办到的人。

    打从幸运拜师以来,连她自己都不大信了,他怎么会信呢?她将琴谱紧紧按压着,任心头暖流涌上,一时无言。“这种约定……公子或许吃亏了呢。”

    “怎么?办不到就算了。”

    他退开一步,大剌剌地朝她伸手。“东西还来。”

    “我会练好的。”岑先丽感激追问:“那……敢问公子大名?有朝一日,等我成为琴师,定会亲自拜访——”

    “不,留点惊喜,什么都别说。”他合眸轻笑,潇洒转身,摆了摆手。“真有那么一天,你若成为天下第一琴师,我自然能听闻你大名,找上门要你履约。”

    “公子!等——”她想追上,却意外他脚程神速,一眨眼即消失无踪。

    岑先丽只能惆怅地紧按着琴谱,咬着那看来寻常的藤花包子。

    往常总觉得极为清淡的滋味……今日尝来却格外不同,多了三分香、七分甜。

    “等我成为琴师……藤花公子便会出现吗?”

    第1章(2)

    一眨眼便过了三年。岑先丽从没忘记藤花公子,琴课学得十分勤快。

    可惜,她专心得都忘了师傅与公子说过的话,如今才会落得无处容身。

    天才易招忌……

    岑先丽是弃儿,蒙琴师名门燕家收为粗使丫头,与其独生女燕双双作伴学琴。

    娇艳的姑娘有时不开心,不愿演奏给宾客听时,便由她替身在帘后献艺。

    她以为自己极其幸运,能以此糊口饭吃,对燕家始终有份感激在;因此有天燕姑娘发现她竟然在替两把好琴抹油整理时,便死赖活赖地求她念在同门姐妹情谊数年,借一把让自己在鸣琴会上演奏。

    当燕姑娘带着“舞霓”登台,果然一鸣惊人,让她这侍琴丫鬟也同感光彩。

    但有人认出了那把“舞霓”曾是失踪的琴仙所有,于是争相走告燕双双是琴仙唯一的入门弟子。虽然流言传开,但岑先丽并没想过要澄清,因为姑娘也算是师傅的徒弟,是不是唯一入门不打紧,只要姑娘琴艺不辱师傅之名就好。

    可今夜一回燕家,岑先丽便让家丁拖至大厅,听燕姑娘口口声声自称是两把琴的正主儿,霸占不肯还琴,还诬指她偷走琴仙留下的琴。

    “双双姑娘!说话要凭良心。这琴是师傅临去前托付给我的,姑娘从不曾细心整理过这琴,怎能强占!”岑先丽气到忘了主仆之分,怒瞪着那口气张扬、令她顿感陌生的燕家姑娘。几天前明明私下还唤她师妹的……

    “笑话!你是我的丫鬟,燕家按月付你银子,为我保管几把琴是你的职责,总不会你擦了几次,东西就变成你的吧?”燕双双面纱下的美貌变得十分狰狞。

    “再说,世人皆知琴仙是我师傅,名琴传给我是理所当然,你是什么东西!还敢夸口琴是你所有?凭你也配!”

    燕双双早看这丫头不顺眼了。明明一样的授课,岑先丽却弹得比她动听,琴仙竟还撇下她这个千金小姐,偷偷将好琴给了这穷酸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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