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广州对外贸易的发达吸引了各地的客商前来,但同时其内城空间又极其有限,除了本地居民和驻防旗人外,全省近一半的政辅机关都设在内城,上至督抚、学政、藩臬,中间的运司、粮道、广府,下面还有南海、番禹两知县,再加上府县学的学官,各衙署的佐杂官、首领官;此外又有将军、都统等旗营官员,督标、抚标、广协的绿营武官和粤海关的官员等等,另算上在省城候缺候补的官员,数以千计文武全部集中在小小的内城。

    可以说内城是全省的政治中心,商业方面在这里似乎和在其他城市没什么区别,广州商业的发达表现在城外,准确的说在城外的西关沿江地带。

    全城的商业机构多数都安置在西关这一带,在这个客商云集的地方,倡姬行业同样显现出了非凡的生命力。而这类行业的领导者又都集中在谷埠一带的花舫上,可以说珠江谷埠的花舫是仅次于京师八大胡同和金陵秦淮两岸的风月所在,号称小秦淮。近年有不少吟咏西关姬馆的诗词歌赋在坊间流传,其中一首就写到:

    谷埠开铺不吝钱,中中价值是新田。黄金散尽家无悔,又向珠江放花船。

    虽然按大清律例,从事‘yin业’属于违法,但当时省城服务于这一行业的实在太多(后世不完全统计有六七万人),实际上禁而不止,于是地方上以税代罚,向姬馆抽取‘花捐’,纳税的姬女遂称为官ji。

    不过也有一些干个体的,属于半掩门,偷偷做散客生意,有时也会被人包/养,譬如陈塘的韩寡妇。韩寡妇还是少女之时就颇有几分姿sè,及笄之年嫁给了一个皮毛商人的儿子,原以为能享一辈子清福,可嫁过去才知道这商人儿子是个烟鬼。商人死了之后家当全被抽光,没两年商人儿子也翘了辫子,只剩她一个没什么生存技能的妇道人家不得不做起这半掩门的生意。

    做了几年也有了些熟客,其中前年还只是个小小的官差的罗祺让她最中意。罗祺与她都是下九流出身,从来没嫌弃过她,还经常帮她挡住其他官差的勒索,韩寡妇渐渐与罗祺熟了就收山做起了罗祺的外室。后来罗祺的上司倒了,罗祺便从家里筹了钱又得了她一些皮/肉之资的赞助,捐下了这个西关千总的空缺。

    她以为这次自己的苦ri子应该是要到头了,撺掇着罗祺多捞一点以后好把她娶回家,可没想到才过了不到一年罗祺竟然也倒台了。这几天罗祺意志消沉得很,整天借酒浇愁,又不想让家里兄弟妻儿看见自己这个样子,所以一直住在韩寡妇这里。

    这天傍晚,外面天sè渐黑,韩寡妇刚把借安慰老上司之名来蹭吃蹭喝的两个官差送走,回身又去做醒酒汤。正在厨房忙活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有人敲门,韩寡妇以为那两个官差忘带东西又折返回来了,冲正屋喊道:“你去开开门,我现在没空。”

    听见罗祺去开门,然后问道:“你们是——”

    “谁啊?”韩寡妇在厨房问。

    “小孩子乱敲门!”外面嘟囔,醉醺醺的都口舌不清了。

    “我还以为是你那两个好兄弟呢。”韩寡妇嘲讽了一句,继续添柴火煲甜汤,又往汤里加了些醋用以解酒。

    汤煲好,韩寡妇拿碗端出来,却发现大门没关,外面晚风徐来,拂过她灶火烤的有些发热的脸庞为之一爽。

    “你怎么没关门啊?”她转头问道,以为罗祺开门吹风醒酒,可是却发现正厅里没人,狼藉的桌面上只有一支摇曳的烛火照着空荡荡的四周。

    “你这死鬼到哪去了?”韩寡妇把汤放到桌子上往厕所方向喊了一句。

    可是没人回应。

    没有了略带醋酸的汤香气息充盈鼻间,韩寡妇闻到了一丝血腥味,她心中产生了些许恐慌:“姓罗的你躲哪去了?快出来。”

    仍然没人回应。

    韩寡妇拿着蜡烛走到门口,看到罗祺仰躺在地上两眼圆睁无神的望着天空,脖子上显露出一道狭长的口子,胸口的衣服也被血sè浸染,身下已经渗入地面的血迹在烛火的映照下呈暗褐sè,几个杂乱模糊的脚印从血迹中延伸,没入了周围的黑暗。

    瞬间小便失禁的韩寡妇失手丢掉蜡烛,周围似乎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啊——杀人啦!”

    那凄厉的呼喊在这夜晚没有路灯的街上显得格外刺耳。

    …………

    收到西关发生杀人案的消息时,郑县令正拼着老迈的身体和小妾进行鱼水之欢,得知被杀的是前西关千总罗祺时,郑县令不得不换了官服上轿出城了。

    从县衙出城到西关本来走西门和归德门是最近的,但由于夜晚城门落锁,西门和归德门的钥匙又掌握在广州将军手里,所以郑县令只能绕道走太平门了,其间还要穿过各道同样晚上落锁的街闸。等出了太平门一路畅行快到陈塘案发现场时,郑县令拿出怀表借着灯笼的微光看看时间,已经是亥时了。从南海县丞接到报案派人向城门处汇报,再由城门的人去县衙转报于他到现在出城,已经过了将近半个时辰。

    轿子还没到地方,就听见有人哭喊:“二弟啊,二弟,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害的你,你起来告诉我我好给你报仇啊,我一定要查出来让他全家死光光!二弟啊,你快起来跟哥说句话啊。”这是头役罗邦在县衙听到消息,跟着郑县令出城门之后就一路跑过来的,现在已经被几个绿营官差摁住,正趴在地上哭喊。

    因为有官差打着火把设人障,防止有人路过破坏现场,所以郑县令的轿子只能停在在韩寡妇家的门口旁边。郑县令从轿子里面出来,郭县丞迎了上去:“县尊大人,此处就是罗祺的遇害现场,仵作还在做最后的勘察。”

    郑县令看看那边躺在地上的罗祺,问县丞道:“何时接到的报案?”

    “戌时快三刻的时候,韩氏的邻居说他听到外面有人喊杀人,点火把出去看见瘫坐在地的韩氏和躺在地上的人,就赶快跑去属下那里报案了。属下接到报案就马上带着衙役仵作赶了过来,发现问题严重后迅速派人禀报大人又通知了西关千总,一刻都没敢耽搁。”郭县丞说道。

    郑县令又问:“可有什么发现?”

    “据仵作勘察行凶的至少要有两个人,而且手法干净利落,罗千总颈部和胸口受创两刀全都属于致命伤害。询问韩氏没得到有效口供,韩氏当时在厨房做醒酒汤,只听到有人敲门,罗千总开门遇害但没发出任何声音。”郭县丞把他了解的情况大体说了说。

    郑县令没听出任何破案线索,不耐烦地挥手让他退下,在旁边一直等仵作勘察完现场,才直接问仵作的话。

    那个须发斑白的老仵作对答道:“禀大人,据老朽勘察,现场当时是有两人,但只有一人动手将死者杀害,另一人进入屋内,之后又出来,应该是与凶手一起逃离了现场。”

    “两个人却只有一人动手,那另一人进屋去做什么?”郭县丞问道。

    “也许是防止屋内再有其他人出现,以便同时杀害。但是当时韩氏在厨房问过外面是谁,外面模仿死者口音含糊回答说小孩子乱敲门,韩氏就没出来,算是躲过了一劫。”老仵作说道。

    郑县令问:“怎么韩氏没有听到一点异常的动静吗?死者没有反抗?或者摔倒在地时应该会发出声音吧?”

    老仵作想了想,回答道:“禀报大人,这也是老朽疑惑的地方,老朽怀疑凶手应该是死者认识的人,或者没有表现出攻击xing的人。凶手在面对死者时应该是瞬间出的刀,先割断死者的喉咙,接着又刺向死者的左胸,然后在死者倒地前扶住他慢慢放倒,所以周围才一点都没有发出动静。”

    “对于凶手可还有其他线索?”郑县令问道,相对于死者怎么死的,他更关心能否抓住凶手。

    老仵作指指死者旁边的脚印:“凶手目前留下的只有这几个脚印,但这血脚印很奇怪,只走了两三步就噶然而止了,再往外便寻找不到,似乎凶手发现脚印之后脱下鞋子逃跑的。”

    “除了脚印便没有留下其他线索?”郑县令继续问道,显然对凶手只留下脚印这个线索是不满意的。

    “倒是还发现了一个腰牌,但有官差说那是他们绿营发的腰牌,也许是谁不小心掉了的,老朽没计入证物。”仵作说道。

    郑县令想了想:“腰牌?绿营的?”

    郭县丞拱手:“大人,罗千总——死者被害前刚和绿营以前的属下喝过酒。”

    “把何千总找来。”郑县令吩咐左右。

    新任西关千总何雄正带着属下对韩寡妇进行审讯,逼问是不是韩寡妇杀了罗祺的,听到县尊召唤赶忙过去。

    郑县令让何千总把那两个和死者罗祺喝过酒的官差找来,何千总为难道:“属下已经派人去找过了,但两家的家眷都说此二人皆没有归家,属下想是他们去了花舫过夜了。”

    “那就带人去花舫找,今晚我必须见到此二人,另外你让人再去取他二人平时所穿的鞋子来,让刘仵作拿去对比。”郑县令命令道,虽然品级上千总与县令一样大,但是当今社会文贵武贱,郑县令对罗千总如对自己的属下一般。

    罗千总听到这话不愿意了:“怎么大人,难道你怀疑这事还是我绿营的这两个属下做的不成?”

    “本官是怀疑,至于是不是还要等把他们找来对质才知道,你敢保证他们在罗祺任职千总期间和罗祺没有发生过任何矛盾吗?”郑县令质问道。

    罗千总不敢保证,也没有什么事都替属下兜着的觉悟,他是被提拔起来顶班的,坐上这个位置该给上司的钱还没筹出来,现在屁股还没坐热又出了这档子事,他可不想再出来背个黑锅,所以最终他领命而去了。

    郑县令让仵作再仔细勘查一遍,别遗漏了任何蛛丝马迹,又吩咐县丞帮死者收尸,放了旁边还在哭喊不已的罗邦和他弟弟三天的假,以便他们回家治丧,就打道回府了。

    …………

    黎仁超回家,发现妻子已经在床上躺着了,就准备自己去烧水洗个澡。

    “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黎文氏睁开眼睛问道。

    “仁杰这几天总不归家,听说经常去花舫那边厮混,我今晚找他喝了点酒,劝他在家多陪陪弟妹。”黎仁超说道。

    黎文氏皱皱鼻子:“怪不得一身的酒味,我给你烧水去。”说着就要起身。

    “你躺着吧,我自己来就行了。”黎仁超说着就要出去。

    黎文氏就没动:“玉莲这几天就要生孩子了吧,是该好好劝他收收心,你们男人啊,几个月不那什么就……”

    “你放心,你这几个月我保证不到那些地方去。有了身子要平心静气,别想太多了,快睡吧。”黎仁超说道,然后出去烧水洗澡了,烧掉某些痕迹,洗去一身污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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