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儿吐着小舌,一脸受不了的苦表情,惹得两人莞尔。

    包大婶重男轻女,家里所有的活儿都要靠她做,只要从外头回来不见女儿就会破口大骂。

    这会儿让女儿送肉过来,这是又到缴租子的时间了吗?

    弥儿将姜凌波推进灶间,又替她倒了水,这才拿着针线筐子从边边的角门回家去。

    这一进屋子很简单,三间矮房列在东侧,采光不是很理想,但朝向好,干燥温暖,一间更为低矮的灶房缀在尾侧,小院有口井,竹竿上晾着曝晒的衣物,一人多高的土墙倒是夯得结实,租金每月要八百文。

    让姜凌波比较诟病的是凹凸不平的地面,尤其一下雨,路面泥泞难行,轮椅鞋袜都会湿到底,非常的不舒服,至于南边是两家互通的木门,门上漆色掉落,可见很有年岁了。

    最后是西南角用三面木板围拢着留下简陋小门的茅房。比起一下雨就寸步难行的地面,姜凌波最不习惯的就是屋外的茅厕,没有草纸,用的还是厕筹,三更半夜,只要她起夜,不说要连累尤三娘,那厕筹更是……等她有钱,头一件要改良的就是茅厕品质。

    她说服自己,夜壶和马桶伴着睡眠的低级品质很快就会过去。

    呜,她想念她前世的智慧型自动感应马桶,什么叫相思成疾,这就是。

    堂屋和灶台是连在一起的,两人的起居多在灶房里,这会子尤三娘打水让两人洗了手脸,看见灶膛里有余火,灶上的铁锅还不住的冒着氤氲的热气,揭开锅盖一看,蒸笼里除了弥儿送来的两块肉——  她和尤姊分了也只能各得一块的肥肉,还有早餐吃剩的一碟蒸饼。

    老实说她还真不爱吃肥肉,偏偏这里的人缺油少腥,以肥肉为美,房东太太给的暗示还真够明显的。

    三娘看了那碗肥肉没吭声,过了半晌忍不住嘟囔着,「又没缺过她房租,怎么就钻在钱眼里了呢?!」

    姜凌波不予置评。

    她麻利的在火灶里又放上几根柴火,瓦罐里放上香蒜、板豆腐和一把秋葵,炖了一锅蔬菜汤,起锅后,两人就着灶台边吃起迟来的午饭。

    这顿饭,两人都吃得有些食不知味,尤三娘更是频频放下碗箸欲言又止。

    姜凌波见状咬着筷子。「尤姊,有事就直说吧。」

    「那孩子真是你的?」既然要她直说,她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这种事情搁在肚子里连饭都吃不香了。

    能忍到家门才问出口,还真是苦了向来有话直说的尤三娘。

    姜凌波沉默了下,舔舔唇。「实话说,我也不知道。」

    理智上来说不是,直觉有七成假不了,不是说血亲之间自有常人不可及的牵绊?那包子给她的感觉就是这么回事。

    果然是对前尘往事全无记忆的反应,可她也想知道,「到底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一个母亲会把自己的孩子托给别人?」

    要不是有过不去的难关,身为母亲的谁愿意这么做,如果她有孩子抵死也不会把孩子送出去!

    要知道多少父母想要孩子而求不得,就算拥有了,要如何把那娇弱的孩子养大都不容易,那叫善儿的孩子多可爱,粉粉嫩嫩不说,笑起来甜得人心都酥软了。

    姜凌波手一摊,来个一问三不知的表情。

    别瞪她,她真的不知道啊!

    世人都说爹娘好,也都说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可天下不负责任的父母也多了去,是否因为不得已的苦衷把孩子托给他人?又或许那「朱紫薇」就是个不负责任的娘亲,问她,她真的没答案。

    她是接收了人家的身子,可并没有接收到人家的记忆,最后只能稳下心,过好眼前日子,万万没想到,安稳日子过没多久,人家就追债来了。

    「那娃儿开口闭口叫你娘,你瞧他要走时那哭得淅沥哗啦的样子,说不是你的孩子,没人能信。」

    好吧,就算那孩子是「她」的,难道她就非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去认回来?

    不是她冷血,那孩子看起来穿得好,吃的应该也不差,跟着她这冒名顶替的娘,她两条不能动弹的腿,自身都难保了,拿什么让他过好日子?难道要他跟着自己吃苦受罪才叫爱?

    「要不,我们先去把孩子领回来吧,那位郎君一准认定你是孩子的娘,还撂下话说过时不候,我看你抓紧时间赶紧梳洗梳洗走一趟,姊陪你去,免得夜长梦多。」

    想到天十三那吓人的眼光,尤三娘整个人都不好了。

    姜凌波撇撇嘴。他是她什么人,还命令指使着她习惯了,干么非要她收拾「前人」留下来的烂摊子?她真是比窦娥还冤。

    「那位郎君的底细我们不清楚,容我再想想吧。」姜凌波快吐血了,前世她全无心机,总以为她不害人,也不会有人来害她,哪知结局却是被最亲近的人害了。

    这种椎心刺骨的痛,一想起来便痛不欲生,这一世,无论她要做什么之前,都会告诉自己,无论人、事、物都要多留个心眼,以免不留神就着了人家的道。

    那男人若是真心想替孩子找娘,直接把小包子留下来就是了,要钱一句话,她去筹,要人情,她更可以设法去还,虽然他那模样看起来也不像缺钱的人。

    也对,他看起来就像那种位高权重、随便拿捏人生死的那种人,那……她凭什么对人家爱理不理?自己是仰仗了什么?是脑袋被热血灌了?

    要知道在强权面前,她渺小得跟蚂蚁没两样。

    叫她去领人,还逾时不候,有钱有权的人家是不是都这么蛮不讲理?事实证明,这就是血淋淋的事实。

    「你考虑的也对,不如姊去向包大婶打听打听,她人面广见识多,定能知道那位郎君是不是个骗子!」

    不说包家三代是道地的京城人,弥儿的娘又是专业媒婆,这附近待字闺中的小娘子还是准备娶妻的适龄郎君,都在她的眼皮下,夸张一点说,半座京城没有她不认识的人,要问人,找她就是了。

    尤三娘开门做生意,这些年也看了不少人,那位郎君气度非凡,把他和江湖骗子扯在一块未免不敬,这样的人自恃身分,不愿自报家门是自然,但她和妹妹是社会最底层的小百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把人家的底探清楚了,有了眉目,再来商计,小心驶得万年船总不会有错。

    她想起妹妹刚清醒那会子,脑袋糊里糊涂的,从她嘴里无论如何都问不出来她的身世或出身,所以她便自作主张替她寻亲,但找来找去都石沉大海,日子久了,也不抱希望,只打定主意她要真是个孤儿,就当作自己的亲妹子照看,这会儿却有人寻来,最令人傻眼的是她这妹子不止嫁过人还生了娃咧!这人生一步跨得委实有够豪迈的。

    她替妹妹高兴,但是对一个完全不记得过往的女子来说,认了这亲,对她来说是好,还是坏?

    「那我在家等你消息。」姜凌波口中称是。

    尤三娘不由得叹了口气,得了、得了,自己这牵肠挂肚的,才会该不该的都烦恼上了,瞧着妹妹那没心没肺的笑容,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怜的孩子!

    不得不说姜凌波的接受力极其强大,她想的没尤三娘那么复杂。

    人家都说孩子是她的,孩子也一口一个娘的喊她,摸着良心说,那孩子着实招人疼,倘若他非要跟着她过日子,领回来就是了。

    「对了,这是前些日子下来的户帖,我一忙就忘了,你好生收着。」尤三娘从供奉祖先牌位的香炉下抽出一张纸,摊开纸张,里面是盖着府衙大印的户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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