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也是,又不是天人永隔,怎么说总归都是桩喜事,我这是哭什么哭呢?真是糟糕,人有年纪了,眼泪也不听使唤了。」抹了泪,尤三娘按下难舍难分的情绪,去张罗女方成亲所要需要的一切。

    无论任何时代,女子出嫁都是头等大事,除了嫁衣上面的吉祥图案要自己动针线,还要准备双喜大红被,其它场合换穿的衣服,倘若家中有公婆小叔小姑子的还要准备荷包香囊袜子帕子,还有打赏下人的小对象,林林总总,偏偏钦天监看好的吉时就在一个月后,哎哟喂啊,这是想怎样,用得着这么赶吗?

    普通人家选好中意的人家从开始议亲到纳采、问名什么的,这一来二去也要不少功夫,光是备嫁就要个一年半载,最讲究血统尊卑礼制的皇室,议亲尤其繁复,六礼行走下来,没个几年是完善不了大婚喜事的。

    这么赶,说穿了便是皇家颜面大于天,天十三这般强求娶,逼迫得皇帝允了这桩亲事,皇家自然也不会给姜凌波脸面,打算一切从简。

    姜凌波并不在意,自从皇帝的圣旨下来,知道婚事已定,她便安分的待在宅子里,按时起床,一丝不苟的打完一套咏春拳,晨练完毕回房洗漱,用亲吻叫小包子起床,母子俩一块用早饭,接着等他和随身的小厮庄满,也就是庄旺的小儿子一道玩耍去,她和阿奴、庄旺家的便开始合力绣起自己的嫁衣。

    这一绣常常就是一整天,她向来能静能动,但是这种捻着绣花针十分耗眼的细致活她还真的没做过,前世就算琴棋书画插花各样都学了点皮毛,但是那种家事补习班里可没有绣花女红这一样。

    来了这里,为了小包子才刻苦的学起针线,可学来学去,直线还行,反正就一条蜈蚣条,小包子也不会抱怨,因为真正重要的部分都靠阿奴修饰完整了,所以这么十万火急的被逼上火线,对她来说简直是苦不堪言。

    拿钱去买不是干脆吗?银货两讫的事,质量又不会坏到哪去,问题是心意,好吧,心意很重要,为了把心意展现出来,她就得彻头彻尾的关在房里变成一个大宅女了。

    只是,就算有那么多双手帮忙着,一个月不到的时间真能把嫁衣赶出来吗?

    尽管这样担心着,只要到点,姜凌波就会把阿奴和庄旺家的赶回去休息,这天,当姜凌波腰酸背痛的从如火的衣料里抬头时,圆月已经在梢头上,月亮很白很圆,地上一层亮汪汪的银色。

    「想要嫁个人真不容易,这样没日没夜的,恐怕不用到成亲那天我就先阵亡,倒地不起了。」她伸完懒腰,两脚岔开,槌背捏腰,极尽舒展之能。

    忽地,有轻笑声传出。

    「谁?!」她凛声。刚刚是丑态毕露了吗?

    一道人影印在纱窗外。「我。」

    窗子本来就是半推开的,只见一轮银盘下站着乌衣黑发的天十三。

    不用多久她就要和这青年成亲,共效于飞,饶是姜凌波拥有来自现代的灵魂,脸皮再厚,被他看见自己方才那副德行,也透出莹莹的红晕来。

    不过他们有多久没见了?

    总觉得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彷佛比一辈子还要长那么久的时间。

    天十三被她眼睛闪闪发光的晶亮和毫无掩饰的期待给取悦了,原来堵塞在胸口的郁闷一扫而空。

    天十三手扶着窗棂,两人隔着窗对视,四目相对,眼神柔软得如那一地的月光,时间在这一刻停滞于他们的心中,默契已经不需要言语,两颗心慢慢变得更加温柔起来。

    姜凌波抽出手,对着天十三伸出食指,指着他虽然已经消肿却还瘀青一片的太阳穴下。「这是怎么了?」

    天十三盈盈一笑,笑中带着一丝不经意的调皮。「被纸镇砸的。」

    「好厉害的凶器!」天下也唯有龙位上的那位敢对着他行凶了。

    「不碍事的,捱这一下能遂我所愿,很值……总得让皇兄出点气。」那些痛苦、失望、不甘心和求不得,此刻因为见到她,因为确定了是她,就如同浮尘已经消弭无痕。

    「还痛吗?」

    「能看到你就什么都不重要了。」天十三眼中的冰棱此刻化为春融的水,眼中滚了又滚的全是笑意。

    「你出来没有人知道吧?」

    其实这王爷当得快活吗?没有领差时连出个门也不能自由自在,要她说比她这个小老百姓还不如。

    以前还可以仗着皇帝太后的喜爱偶而出个门,这下子把上峰全得罪光了,也不知有多少眼睛正盯着他看,要拿他错处。

    「一时半会儿,可以。」

    「要进来吗?」姜凌波对他招手。

    「不进去了,我听说你的腿已经痊愈,所以想出来看看你,如今见着了,也就放心了。」

    「哦,这倒是,我的腿如今利索得很,小包子如天天跑给我追,那个小坏蛋!」

    他喜欢看她说话时生动的模样,喜欢她毫不矫饰的拉起长裙,露出稳稳站在地上的天足给他看,这世间有几个女子能像她这样?

    「往后有本王替你管束着他,看他怎么调皮。」

    听到人家要管束她的儿子,她可不乐意了。「他还小,就让他多调皮几年,往后启蒙学了那些之乎者也,要是变成书呆子就不好玩了。」

    「都听你的,只是这件婚事委屈了你。」

    姜凌波看着天十三如同黑水晶般的两丸乌黑双眸里的歉疚,轻柔而又坚定的摇摇头。「委屈我什么?你皇兄不懂,我可是得到了你,这才是最重要的,哪些虚礼我真的不在意。」

    「那还拚了命的缝嫁衣?瞧瞧你手上都扎了纱布。」他笑她。也因为她说她得到了他,就像醺人的暖风流入他周身的毛孔,让他无比熨贴。

    「姊姊说女孩家没有一件拿得出手的嫁衣,男方会不高兴的,虽然我也不知道一个月能不能赶得出来,总之,是我的心意。」

    「你的心意我明白了,明日乘云绣阁的阁主会带十个绣娘过来,嫁衣的事就交给她们吧,我可不要一个十指都是针孔的娘子上花轿。」

    乘云绣阁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绣庄,出产的绣品炙手可热,只要是女子,谁不想要手里拿着几样乘云绣阁的绣品,既可炫耀,又能自赏。

    一次能请动这么多绣娘,只有像他这种有钱人能做到了。

    「嗯,好吧,谢谢王爷。」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不擅长的就直接承认不擅长,放自己一马,让别人来发挥所长。

    「可能婚后不多久,我们就必须启程去射水县,到时得累得你和我受奔波之苦了。」

    昨日朝中定了玺王的封地,位于国都西南,离着京城有千里之遥,在舆图上瞪大眼也找不出来的地方。

    「能离开这捆手捆脚的京城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所谓天下之大,到底有多大,能用自己的眼光去探索观看,这何尝不是一种乐趣?」

    「你真这么想?」

    「我从来不说假话,我是怕你住惯了这繁华迷人眼的京畿之地,别的地方反倒看不上眼了。」

    「你竟如此小瞧于我?」他有些忿忿,这些年他卑飞敛翼,弭耳俯伏,为的是有朝鸷鸟将击。「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年,做个富贵王爷安享食禄有什么不好?也许你会看不起这样没有野心的我,可本王年少时是看着皇兄踩着许多人的鲜血登上皇位的,那样的日子我不想又重来一遍,双脚踩在杀戮的泥泞里,手染鲜血,就为了成全所谓的男人的野心,那野心之后呢?世人全部伏舔着自己的鞋尖,那又如何?倒不如做个富家翁,快乐而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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