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父,女儿扶您回去休息吧,这吵嘈了一天,您肯定累得狠了。」常峥玥温柔地搀扶着常老爷,刻意忽略他不知何时变得有些踉跄老迈沉重的脚步。

    现在,常家的所有名正言顺都是属于她的了。

    常峥玥心中迅速盘算着,明日一早便该和阿父亲自前往绥南公府和晏府分别致歉,这回常府虽得大大出上一次血,可危机亦是转机,趁此机会送上让两府满意的厚礼,对于常府日后自有大大的益处。

    就在常峥玥命管事到库房搜罗各色漆金宝相瓶、尺高珊瑚树、雪锦霞花缎等等珍贵重礼的当儿,绕过转角后的常峨嵋迅速拔腿一溜烟儿,跑到城南的三清老祖观了。

    静谧古朴的三清老祖观里,有个小道士正在扫地,一看到她立时眼睛一亮。

    「二娘子姊姊!你没事吧?小道可担心死你了。」

    常峨嵋笑咪咪地上前,好一阵搓揉小道士的发髻。「好丘子,真真是三清老祖保佑,也亏得有你,否则我想离了常府恐怕还不是这么容易的事儿。」

    「当初若不是二娘子姊姊救命,小道早就被大娘子发卖流落到那肮脏的地儿去了,哪里还能这般幸运得以在此侍奉三清老祖?」小道士丘子眼圈红红。

    「只要你一句话,小道便是刀山火海都去得,何况是那些个区区三五小事呢?」

    小丘子原是常府的家生子,常峥玥令他爹娘顶名对外放印子钱,可这等杀头违法大事又岂是他们担得起的,故战战兢兢推辞,甚至还苦口婆心劝了常峥玥两句,而后被常峥玥大怒之下借词他们偷盗府中财物,一家老小打了个半死,并命人伢子灌哑药卖到山坳去。

    当她得讯匆匆易装赶到的时候,小丘子的爹娘已伤重不治,蜷缩在人伢子茅屋中发着高烧的小丘子,正被满口嫌晦气的人伢子拖出去往外扔。

    常峨嵋买了小丘子,转头就暂且将他安置在城南这处幽静古老的三清老祖观里。

    这观里的老道长是个洒脱率性的,常峨嵋又替他找回了旧年流落在外的师祖手抄《道德经》,他老人家便二话不说收留了刚满十岁的小丘子,并且不知怎地忽悠得小丘子伤好了以后,自愿留下来入道传度皈依当唯一亲传弟子,就这么一来二去的,老道长多年心愿得偿,大喜之下,索性观门铜锁一扣,把古铜大钥匙往她手上这么一搁,眉开眼笑就云游四海去了。

    「傻瓜,我救你虽是出自本心,立意却也没那么单纯,你帮我打探了那么多消息,便足以偿还一切。」她拍拍他瘦小的肩,眼底笑意温和。「你不欠我什么,反倒还是我要谢你才对。」

    「不谢不谢的……」小丘子猛摇头,急得小脸都涨红了。

    她嫣然一笑,「好好好,二娘子姊姊知道小丘子待姊姊的这片心,咱们就谁也别谢谁了,我饿得不得了,观里可有吃的?」

    「有的有的,我今儿才蒸了炊饼呢,还烧了一小锅罗汉面筋子焖笋,二娘子姊姊尝尝看,可好吃了。」小丘子高高兴兴地一蹦三跳地往灶下端去了。

    「……能再给摊个蛋吃吃吗?」常峨嵋摸着干扁扁的肚皮,嗷嗷叫道。

    从昨儿个吃了大宗师请的香浓滑腴鲤鱼汤后,她就再没半点水米入口,饿到都能吞下一头牛了,这没半点油星的夕食……呜,五脏庙不满足啊!

    半盏茶辰光后,油灯亮起,肌丰如酥酪的娇小少女和豆芽儿似的小童子相对膝坐矮案前,但见小童子「满眼慈祥」地看着少女埋头大吃,还不忘夹菜到她陶碗里,叮咛再三。

    「二娘子姊姊慢些吃,炊饼还有很多,要真的吃不够,我水缸里还泡了一大块豆腐呢!」

    「吁……」最后常峨嵋撑得心满意足直打饱嗝。「我总算又活过来啦!」

    「二娘子姊姊,吃碗茶消消食吧!」小丘子殷勤地送上一碗山楂子茶汤。

    「好喝!」她接过喝了一大口,满满甜酸香气充斥唇齿间,不禁愉悦地笑眯了眼。「对了,劳烦你打探的那陆家大娘子一事如何了?」

    在庄严静穆、香火颇为鼎盛的道观里,前来参拜祈福的香客形形色色,其中最多的便是大户人家的家眷,也因此小丘子常常能不小心听到这京里各家后院中许多令人咋舌且叹为观止的私隐内幕。

    这消息来源之神通广大,丝毫不输给常峨嵋重生一回的记忆。

    说到这个,小丘子眼睛瞬间一亮。「二娘子姊姊,我正想同你说呢,那陆大娘子果然回京了!」

    「当真?」常峨嵋倏然坐正,眸光炯炯。

    前世,她便无意中从小丘子那个长随父亲口中得知此间秘事,虽然只闲叨了那么一两句,却也因此得知原来当初她阿父常老爷在年少之时,曾和吏部郎中陆大人的掌上明珠相互爱慕,只可惜常老爷是商户之子,就是再有钱,顶了天也入不了官宦人家的眼,以至于后来陆大娘子被陆大人做主,嫁给了当时的纪州副指挥使,一段姻缘就这么生生地断了。

    常老爷黯然神伤,只得在父母之命下转为求娶同为富商之女的阿娘,结缡十载,在陆续生下长女与二女后,阿娘便因病过世,常老爷自叹妻缘浅薄,故而自此绝了续弦念头,只添了两三房姬妾,指望能生几个庶子出来承继香火。

    常老爷大约作梦也想不到,自己当时方年过十二岁的长女,生恐庶子的出生抢夺常家产业,便在几房姬妾的饮食中下了绝孕散。

    常老爷耕耘数年颗粒无收,还以为是上天注定他命中无子,这才越发把所有指望全寄托在聪慧灵巧、精明能干的大女儿身上。

    「是的,那陆大娘子近日还来参拜上香过,形容模样只比姊姊绘下的肖像图老上几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小丘子挺起胸膛,志得意满地道:「小道特地端了壶清心茶过去,不一会儿她和随行的嬷嬷果然心神松弛许多,便在休憩的禅房里畅言声讨起那『无情无义』的江家宗族来。」

    三年前纪州发生兵祸,当时江副指挥便死在那场战乱中,朝廷还发了抚恤恩赏家眷,前世,这陆大娘子被江家宗族们借口不忍她守寡孤老,以宗族名义把人给休回京,为的就是好吞下那笔朝廷抚恤厚赏。

    只不过陆大娘子憋忍了那许多年,早已移转了心性,亦不知出了什么招,三两下便压得江家宗族敢怒不敢言,只好乖乖放她携着抚恤金归家返京。

    前世,这桩事儿当时不过是坊间流言蜚语,常峨嵋重生之后便惦记上了。

    这陆大娘子顶着寡妇的身分,一力对上整个宗族,非但不吃亏,还噎得宗族人财两失,名声毁了大半。

    这么厉害的一步棋,怎能不安放在最适合的地方呢?

    小丘子啧啧道:「那陆大娘子风韵犹存貌美如花,却也是个好手段的,放妻书拿到手,还撂下狠话说宗亲族老再觊觎她的美色与钱财,她便滚钉床告御状,把江家那一窝子肮脏事儿全掀了,届时谁都别想好过!」

    「看看,」她笑靥如花,满眼赞赏。「这才叫狠角色,女中豪杰呢!」

    「便是小道,当时也听得瞠目结舌叹为观止。不过陆大娘子的本事还不仅止于此,那日她和随行嬷嬷说起什么『初嫁由父,再嫁由己』,她还不老,搂着大笔金银傍身,凭什么要为副指挥使那个……呃,死鬼一辈子守寡?」

    常峨嵋眨眨眼,再眨眨眼,内心敬佩之意真是犹如黄河滔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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