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将手中绸巾丢进金盆,严炽书眉心间的蹙痕未见缓平,拉过锦被朝慕容妍盖的举动却轻柔得像护着瓷人儿,「永巷令那头是谁做主将这口箱子送来的?」

    随侍多年的圆子向来善解圣意,早在严炽书击昏慕容妍,将她抱回榻上,亲口哺喂完安神汤的短短时间内,便去弄清了来龙去脉,是以听到严炽书的发问,从容的低声回道:「启禀皇上,做这主的是永巷令的副领监,他向来没啥心眼,收到这口箱时他也遣人来问过,只是皇上当时正忙于听取炽影卫传回的急讯,是以未及多思便指示他们自己做主了。」

    听完圆子的话,严炽书这才想起有这么回事,不免懊恼自己没能料到乌图阴险狡思,更是为自己在接获问寒救着人的讯息时,大意轻心的让她亲眼看到亲人的尸体而自责。

    看着慕容妍哭得红肿的眼,和那即便饮了安神汤仍是紧蹙的眉心,严炽书又是心疼又是不舍,却也知道这口箱不只让她碎了心,也可能将他与她之间的可能性打了个粉碎,心中百般滋味复杂,让他自恃沉稳的思绪也跟着浮躁纷乱。

    「皇上,早朝时辰将至,可要奴才为您更衣?」虽然感觉得到严炽书隐抑不发的戾气,但职责所在,圆子仍是颤颤的低声询问。

    「不必,传旨下去,让匡王代朕早朝。」严炽书将抱在怀里的慕容妍安放在榻上,示意宫女妥善照看后,便步出了内殿,驻足在那口箱前。

    「除了研妃的父尸,可有其他蹊跷之处?」看着已被御林军彻底翻查过的箱子,他开口问道。

    「启禀皇上,箱里除了狼毒草以及尸首外,并无其他可疑之处。但是在那具尸身上却藏有封给妍妃的信。」身着金甲的御林军高举双手,将溅满血迹的信件呈上。

    看完了明显被迫写下的殷红血书,严炽书眉心未散的蹙痕更加深刻,怒意在血液中沸滚翻腾,竭力隐忍的压抑使得他脉息倒逆,气血一时凝滞,心口瞬间剧痛得险要喘不过气。

    鼻翼微动,严炽书气提丹田,凝聚内力一拳击向金柱,雕花的殿柱立即添上几许殷红,他方才觉得解气,几口深息吐纳后便敛稳了脉息。

    将血书内附的一包粉末取出些许递向御林军,他沉声下令下去,将这送往太医院,让他们尽快找出这毒药的解方。」随即将剩下的毒粉连同血书覆归完整,收进衣襟。

    人虽是让问寒救出了,但回到京城还要些时日,偏偏可恨的乌图在这时使上卑鄙阴招,怕是要将那好不容易对他卸下心防的妍儿给逼急了。

    依她骨子里那倨傲性,再加上亲眼见到父尸的悲痛难抑,就算他对她坦承早命人救出其母,她恐怕也不会相信。那么,他该怎么做?

    人虽非他杀,却是因他当年的无情而惨死于今,是不是真要血债血偿,以命相赔才能解开她心里的那份恨呢?

    而她对自己的那份从不言说的动心,是否值得他赌命相搏……

    心思百转千回,此时的严炽书第一次尝到手足无措,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滋味。

    彻夜未眠的他就这么在殿内无声静伫,直到高挂的日阳洒落他满身金光,

    他才唤来贴身伺候慕容妍的宫女,将那封血书交给她,「朕会让人厚葬妍妃之父,这封信由你交给妍妃,不得让任何人窥看,也不准让她知道这是朕交付予你的。」

    「奴婢遵命。」

    「去看看太医配的宁心定神汤煎好没,好了立即送上来。」严炽书在宫女离去后,又对炽影卫下令,「炽影院全出动,前往协援问寒,务求快马加鞭,以最快速度将人送回宫里。」

    「放开我,我要去找我阿爹,你别拦着我……阿爹啊……」

    慕容妍一醒来,便是失心疯般的不停哭闹,舍不得再劈昏她的严炽书只能紧紧抱着她,耐着性子不停低哄,「妍儿,冷静点,你这样叫你爹如何安息?」

    「你这骗子,我阿爹根本没死,哪来的如何安息!放手,让我去找我阿爹……」慕容妍更是激动不已,使尽全力的槌打着严炽书,拼了命的想挣离他的箝制。

    早前被撞着的下颔还泛箸瘀紫,又被她不停挥舞的肘臂击中,严炽书却是不敢松手,但又怕伤了她而不敢太过使力,眼见失控的她几要推开自己,他只好翻身将她压制在床,大掌将她紧握的拳头抵制在头侧,「你冷静点!面对现实,你阿爹已经死了。」

    他的话让慕容妍顿愣了下,随即又踢蹬着腿,尖声哭喊,「你骗人,我不信,我阿爹才没死……你放开我,我要找我阿爹……」

    腰腹猝不及防的被狠踢了下,严炽书额际冷汗直冒,沉下身将她紧紧钉在榻上,任由悲愤交加的她发泄似地咬着他的肩,咬牙低语,「妍儿,你爹已经死了。朕知道你不愿接受,但事实就是你再怎么哭喊吵闹也唤不回他了。」咬在肩上的齿劲随着话语而加重,让严炽书相信她听进去了,不厌其烦的再道:「你的悲伤痛楚,朕都知道,你想怎么打朕、咬朕来宣泄都可以,就是别伤了自己。」

    「朕知道失亲的痛有多难熬,但不管如何,都有朕陪着你,就算失去了爹,你还有朕。就算你要连朕也恨下,朕也会陪着你的。」淡淡的血腥味漫进鼻间,严炽书知道他的肩头已经被她咬出了血口,疼是一定疼的,但那疼却远远比不上对她的心疼。

    感受到她渐趋缓和的情绪,以及越渐松软的咬劲,严炽书抱着她一个翻身,让她躺在自己身上,继续安抚的哄着,「痛就哭吧,哭过就没事了,朕会一直陪着你的。」

    不停歇的柔声轻哄一字一句全入了耳,慕容妍不愿面对的狂躁心绪也随之敛稳,失去至亲的哀伤欲绝却取而代之,让她松开了嘴,哽咽一声地放声大哭。

    「哭吧,将你所有说不出的痛苦全哭出来,让泪水洗净一切悲伤。」严炽书大掌安抚地在她抖颤的背上一下一下轻拍,任由她如涌泉般的热泪将自己胸前濡湿。

    像个无依的孩童般嚎啕大哭,伏在结实健躯上的慕容妍像是启开了栅门的堤坝,数年来压抑的、隐忍的、强撑的一切一切全数溃堤,哭得一发不可收拾,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第9章(2)

    大半个时辰后,哭累的慕容妍虽是闭眼睡去,却仍是抽抽噎噎的不甚安稳,看得严炽书好不心疼,但这样的发泄至少好过理智全无的癫狂失控,为此,他悬在半空中的心多少也放下些。

    抱着她起身倚卧,他伸手端过宫女呈来的宁神汤,先是自己饮了一口,再俯首将之哺喂到她嘴里,直到整碗汤药见底,他才将她放回榻上,细心地帮她盖上被子。

    当慕容妍再次睁开浮肿刺疼的双眼时,已是隔日黄昏,神情恍惚的她思绪仍未清明,泪却随着不停在脑中浮现的养父尸身而滑落,一颗颗热泪全溅落在严炽书只着玄色单衣的胸膛,炙烫的让他揪紧了心。

    「没事了,朕在这呢。」双臂收紧,他低沉的嗓音里满是心疼。

    大概是睡梦中被灌下的几帖安神汤发挥了功效,慕容妍虽仍是泪如雨下,却没再同早前那般癫狂,只是哑着嗓哀哀泣语:「我、我阿爹……他……」

    「朕让人将他厚葬了,妍儿要节哀,好吗?」知道她仍哀恸,严炽书细声陈诉着让她能安下心的事实。

    再无可改变的既定现实,让慕容妍泪落得更凶,一想到打小将自己捧在掌心上的养父因为她而落得惨死的下场,她便克制不住的哭嚷出声,「阿爹……是妍、妍儿不孝……都是妍儿没用……呜呜……才、才会害阿爹死得凄凉……阿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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