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溪的手指微微用力.握了握冷亦修的手.

    他的手干净修长.完全一般的男子的手那般粗糙.只是在常年用兵器的地方有微微的薄茧.而此时.容溪却觉得.那薄茧抚在指尖.那砺砺的摩挲感.似乎磨进自己的心里.

    他应该是已经习惯了这些吧.世人只看到战神宁王的无限光辉.却不知道这光辉背后是什么样的心酸和痛楚.日日如履薄冰.承受着亲情的日渐淡漠……

    她轻轻的呼了一口气.望着天边灿烂的霞光.在心里默默道:如果他之前是生活在地狱.那就自己就跳到地狱里去跟他一起罢.一起遇鬼杀鬼.遇神杀神.一起冲出一条血路.从地狱中踏血而出.迎向光辉万丈.

    两个人刚刚一起上了马车.就有一队队的禁军从宫内整齐的快步而來.手里的长枪指向天空.乌黑的枪尖在阳光下闪着冷锐的光芒.枪缨在风中飘荡嫣红如血.沉冷而肃杀.

    “快.快.”

    “去那边找找.务必找到人.”

    “是.”

    几队人快速的分头行事.进宫时还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的宫门.此时却沉冷如笼阴云笼罩.众人都不敢多説一句.默默的转身上了各自的马车.尽快的离开而去.

    “看样子.这次达克列是不能被皇上所容了.”容溪用手指挑起车帘.从缝中观察着.

    “如果是私底下.可能还会有一丝转圜的余地.而这一次.是在文武官员面前.还有那些贵妇xiǎo姐被吓晕了不少.”冷亦修的声音沉冷.他的目光在车厢的暗处一闪.似冰冷的刀锋.

    “最重要的是.这次还有那么多的他国使团在场.”容溪放下帘子.声音中带着淡淡的讥诮.“皇帝那么好面子.这次算是丢人丢大了.他是断不能咽下这口气的.”

    “不错.”冷亦修的手指抚着她的一缕发.“他那样好面子的人……怎么会容忍得下.”

    他的语气微凉.似夹了雪的风.眼神无波无澜.如平静的深海.只是平静的表面之下深藏的暗涌让人莫名心惊.

    容溪抿住了嘴唇.手掌在他的手中轻轻的抚动.纤细的手指似在他的掌心作画.一笔一描.均是饱含着爱意深情和理解.

    容溪自然明白冷亦修是想到了他的身世.今日见到谦妃.想必又触动他的情肠了吧.亲生的母亲当面.却无法相认.还要称另一个女人为母亲.这对于这对母子來説.是何种难以承受的煎熬.

    而他们却这样过了二十多年.骨肉亲情.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认.只是为了一个男人的面子.为了他的荣光.

    感觉到容溪的安慰.冷亦修的脸色微微好了一些.他抬起手.手中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他的唇微凉.柔软.如冬日开在山间的腊梅.“容溪……幸好有你.”

    皇帝看着那些被达克列养在公主宫中的毒虫.心中最初的惊惧已经过去.他无法想象.在自己的皇宫之中.在眼皮底下.居然还会有这种事情发生.禁军站立在两旁.沉默的站立.寂静无声.

    他们每人手中都举着一柄火把.火苗烧得极旺.突突的向着天空燃烧.青黑色的烟在火苗上方飘來荡去.空气中尽是火油燃烧时的刺鼻味道.偶尔一声“啪”的微响.火把爆出火花.

    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音.沉冷.而肃杀.

    火光映着皇帝的明黄色龙袍.金线绣成的长龙光芒闪动.龙眼圆睁.巨爪轻轻的踏在云端.似乎一个转身就要破袍而出.那爪尖上的寒光让人心生怯意.

    而此时.皇帝的目光.比那寒光还要冷.

    “烧.”良久.皇帝终于缓缓抬手.再决绝的落下.宽大的袖子一闪.杀意四起.

    与此同时.禁军手中的火把都投向了那间xiǎo屋.火龙吐着舌头.xiǎo屋转眼间就被火光吞沒.木头被烧时的噼哩啪啦的声响不绝于耳.在这黑夜之中.那腾起的火烧.绵延的妖火.还有那不断的发生的声响.让七公主的宫中如同人间炼狱.

    “父皇……”七公主一声凄厉的呼喊.像是一把尖利的刀.狠狠的挑破了长空.

    她依旧穿着那身红衣.只是沾满了泥土.头上也散乱开來.披散着落在胸前和后背上.乱蓬蓬的沒有了往日柔顺.发间的首饰也不知所踪.隐约有之前的珍珠diǎn缀星芒一闪.如星星的白发.让人触目惊心.

    她的脚上沒有沒有穿鞋子.白色的袜子由于一路的奔跑已经沾满了土.脚步踉跄着到了院中.扑倒在皇帝的面前.

    “父皇.”七公主抬起朦胧的眼睛.眼白赤红.像两团燃烧的火焰.中间的瞳孔却是黑洞洞的如两片干涸的湖.倒映着漫天的火光.她脸上精致的妆容早已经花得不成样子.泪水干涸的印记在她脸上留下一道道鲜明的印子.

    皇帝低头看着她.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女儿.此刻.形如鬼魅的跪倒在自己的身前.

    七公主的双手抓住他的袍角.声音颤抖道:“父皇您这是烧掉女儿的宫殿吗.那……女儿要置身何处.”

    “宫殿朕有的是.”皇帝的目光沉冷.静静的俯视着她.“再説.烧了.还可以重建.”

    “可以重建……”七公主的嘴里喃喃的重复着.目光呆了呆.早已经沒有泪水的眼睛里那一diǎn火光也慢慢的暗去.她像是对自己説.又像是对皇帝説.“那么……我的将來呢.在哪里.还可以重建吗.”

    皇帝沉默不语.只是看着她的目光一寸一寸的冷下去.周围明亮的火光也照不暖他眼中的寒意.“凝月.你应该明白.在朕的眼中.首先是这国.然后才是家.当初你与达克列.朕也成全了你.只是.今天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朕不得不……”

    “对.”七公主打断了他的话.手指慢慢的松开皇帝的袍角.那上面的金龙被她抓得有些发皱.看起來表情愈发的狰狞.“父皇.你説得对.当初和达克列.的确是您的成全.”

    她的语气中带着微微讥诮.最后一句出口的时候.嘴角还浮现一丝笑意.在火光的跳动中.显得有些骇人.“成全……您以为的成全.您可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是生不如死.是沒有一丝尊严.是无尽的羞辱.是从云端狠狠的跌落尘埃里.再被踩上几脚.永世无法翻身.”

    她的声音清晰.一字一字是无边的冷意.在火海的噼啪声里.如轰雷炸响在人的耳边.一声一声挑战着皇帝的心底的底限.

    他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眼睛里怒云翻卷.如苍山之dǐng的浓雾.遮住了那一线温暖的日光.“凝月.这是你对朕説话应该有的态度吗.”

    “不是.”七公主直了直腰身.她微微昂头.对着皇帝一笑.那笑意苍白.如凋谢的花儿在风中轻晃.“现在.我不是以公主的身份在和皇帝对话.我是以一个女儿的身份问一个一直以來疼爱她的父亲.您……真的为她打算过吗.关心过她的生活吗.问过她的心吗.还是.只当她是一个棋子.为您的国之大业.布下一个精妙的局.”

    “凝月.”皇帝大怒.他一声高喝.抬起的手指.指着七公主的鼻尖.那手指细白.如玉雕琢.就是这样一双手.掌握着天下的生杀大权.把那些原本捧在手间的亲情、爱情.一diǎndiǎn的从指间流失而去.只余下那巍巍天下.重权在握.

    七公主丝毫沒有畏惧.她轻声的笑起來.一声比一声冷.一声比一声高.她笑着.慢慢的喘不过气來.笑得眼角隐约有泪光一闪.然后.她晕了过去.

    四周的风声突然静了静.随着七公主的昏厥.所有的声音似乎都停止了.皇帝气得浑身发抖.脸色苍白.火光映着他狰狞的眉目.“來人.把她给朕带去延庆宫.沒有朕的旨意.不得外出一步.其它人也不许探望.”

    延庆宫.是最为偏僻的一个宫殿.那里虽不至于荒废.但是远远不及其它的宫殿.只比冷宫好上一diǎndiǎn.

    冷亦修坐在书房里.窗外一团白色的影子飞过.一声翅膀拍动的微响.他从书桌后绕到窗前.抬起手.拿起站在窗边的信鸽.

    他慢慢展开竹筒里的xiǎo字条.上面是极简单的一句话.只有几个字:“七公主、延庆宫”.

    冷亦修微微勾了勾唇.他抬手.那个xiǎo纸条在火烛中飞快的化为了灰烬.消失不见.他慢慢抬头.仰望着天边最亮的那颗星.

    耳光恍惚有少年的声音朗朗:“哥.你看到那颗星星了吗.真亮.等到我长大了.一定要帮皇上开疆扩土.把大昭国的边界扩展到那颗那里去.”

    少年的笑容如月光皎皎.映出冷亦修脸上几分落寞的神情.他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你可看见……你的仇苦.今日.总算是有了一个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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