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出了鹤鸣楼,原本神情惊慌失色的南宫花突然发出一阵不可抑制的笑声。陈仲卿转过头,有些目光不解的望着身后笑得花枝招展的女人。

    此时她的手指紧闭轻贴着双唇,望着仲卿身后,之后又将目光转开,大抵是最身后有什么东西逗乐了她。笑声不断,倒并不显得粗鲁,如银铃轻响。在这昏暗安谧的长街上蔓延开来。

    赞仙观捂着湿漉漉的裤裆,在邢铭阳和丘梓山的搀扶之下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听见背后熟悉的笑声,赞仙观回过头狠狠瞪一眼,却看见站在南宫花身边的陈仲卿,立刻惊慌失措的低下了头,低声说道,“走走走,赶紧走。”

    邢铭阳停下脚步,看不惯身后女人嘲讽的戏谑准备出手教训一番,却被赞仙观紧紧的拦住,不让他往回走。因为邢铭阳和丘梓山跑的最快,根本没有看到陈仲卿之后的表现,有些不解的问道,“仙观兄,为何要出手阻拦?”

    想起这些事,赞仙观的脚还止不住的颤抖,阴鸷的眼神加上信手拈来的杀人手法,总让人觉得面前读书人是只披着羊皮的恶狼。

    “他一个人杀了三个北辽胡匪!你们还要去找他麻烦?”

    “你是说真的?”

    “千真万确,他杀人的时候,还面带微笑!”

    此话一出,顿时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原本高傲的神情变得萎靡,只是畏畏缩缩的看了表情平静的读书人一眼,随即低下了头,一股说不出来的寒意萦绕在他们周围。之前还想着拿下三滥手段对付人家,到头来才发现自己在玩飞蛾扑火的危险游戏。

    “十步杀一人,真的太狠了……”

    当赞仙观再一次回过头时,身后两人早已消失不见了,只剩悬挂屋檐上摇曳的大红灯笼,在这场腥风血雨之夜里晃晃悠悠。安静杭州城像是突然被惊醒,人沸马嘶,重靴和马蹄踏过寂静的长街,神情肃穆。

    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戒严的巡逻武卒,抓捕刺杀胡人的余孽。陈仲卿护送着南宫花走在街上时,路过的士卒还特地的望了这两人几眼,其中也有识穿身份的人,见到陈仲卿时楞了一下,然后微微颔首,便继续往前走。心中有些疑惑,为什么每次杭州城发生什么重大事件时,都有这个年轻人的影子。

    陈仲卿没空理会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一直将南宫花平安无事送到明珠十斛楼下,才转身离开。

    盯着陈仲卿的背影,南宫花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息一声,转身进门。

    沿着杭州运河往回走,他已经不再担忧出现胡人死士,整座杭州城都已经戒备,巡逻的士卒将整座城戒严的滴水不漏。

    脑海里乱七八糟想着其他的事,突然身后响起了熟悉的沙哑声音。

    如同河边的凉风划过脸颊,顿时让人清醒过来。

    “少爷。”

    一声少爷让陈仲卿回过头,看见老贾站在身后,两只手蜷缩在衣袖中,咧着嘴向他笑道,“东西已经拿到了,是一份名单,两浙路有些人被牵涉进去了,包括广陵水师中其中某些人。这份名单放出去,恐怕会让整个两浙路天翻地覆。”

    陈仲卿松了一口气,这才是今晚刺杀的重头戏,之前的一切不过时掩人耳目的障眼法。最关键的东西落在自己手中,可以说自己甚至掌握着大局的走向。

    小声的问道,“东西在身上么?”

    老贾恭恭敬敬的将名单递给陈仲卿,这些年北辽在两浙路的苦心经营,已经营造出一个庞大的脉络网,不但利用通商渗透到后方,甚至隐约形成一定的利益同盟。

    怪不得密不透风到连汴梁的势力都无法渗透进来,原来黄貂寺养虎为患之后尾大不掉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与他脱不开关系。

    接过名单,陈仲卿一边翻开,一边小声说道,“怪不得宋官子急着要来两浙路处理事情,原本背后还有一层这样的关系。北辽那边高人也不少,不然怎么能想出扰乱后方的绝户计,黄貂寺虽然对北辽准备充分,但却没有大局观,最关键的是,北辽密探抓到了没?”

    老贾摇了摇头,有些遗憾的说道,“并没有抓到,他们早就逃之夭夭了。”

    “老贾,假如我是北辽谍子,你觉得会怎么来经营好两浙路这步棋?一个北辽谍报机构,这些年来只为了在两浙路的后方搜集广陵水师的情报,现实么?凭北辽的军力也该意识到,想吞半个南晋都困难,别说一直到大后方的杭州。”

    “少爷的意思是?”

    到现在宋官子布下的局他已经猜出了一半,更深层的东西也随着这份名单,慢慢的水落石出。

    拿着那份名单,陈仲卿沉吟着,自言自语的说道,“两浙路和江南路都是南晋与北辽一战的资本,假如没有充足的粮草支配和后方稳定,南晋根本玩不起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先朝那场北伐最后不也是因为粮草供应不足而失败么?如果北辽意识到将来会发生一场战争,除了前线准备之外,他的另一步棋就是,扰乱南晋的后方支援,顾头不顾尾。这不是简单的局,可能已经布置了有十多年了。”

    突然意识到陈家已经卷入了旋涡,九千岁和当今圣上徐渊之间的博弈已经进入黑棋白子的屠龙阶段,谁赢了两浙路这条局,接下来朝廷只有一股势力将拧成绳。

    九千岁死,或者徐家天子被架空,但结局都是血腥的,血腥程度并不逊于上元佳节的那场政变。

    老贾迟疑的问道,“但是光凭一群世家门阀,能撼动得了汴梁?皇帝要杀人,黄貂寺要杀人,他们敢反抗?”

    陈仲卿摇了摇头,多方博弈的汴梁背后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当然撼动不了,名单上的人不过是一道保险而已,黄貂寺现在投鼠忌器,如果两浙路涉嫌勾结辽人,那是叛国的死罪。他想把这事压下去,就得秘密收拾烂摊子。而当今圣上想要拿下两浙路稳固后方,必然也把九千岁罗列到铲除的对象中。”

    大家都在布局,两浙路的情势原本自己想象中更加复杂,而陈家在汴梁中所处的位置最为复杂,看似风光无限,实际上却已经成为博弈的棋子,两浙路的一举一动,都将影响到之后他们家的结局。

    如果北辽要往大方向布局,陈仲卿隐约能猜到其中有一个更大的阴谋,宋官子来杭州,就连枢机司也大开便门,黄貂寺和当今圣上都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南晋后方岌岌可危。

    默不作声翻开谍子,上面标注的第一个名字,让陈仲卿感到意外,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么快就轮到了这人倒霉。当初此人设局陷害秦家的这笔仇,他到现在还记着帐。

    陈仲卿轻笑着说道,“裴朝阳,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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