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官子在布局,裴朝阳也同样没有落下。

    从青衣巷雨夜杀人时看到马车里的青衫大国手时,他就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对。从淮津南口中得知宋官子在杭州城坐阵,打算铲除掉那批深入而来的死士时,更加证实心中的疑点。杀一批死士这种事根本用不着麻烦向来以国祚大局开盘的大国手,完全可以交给枢机司的捕蝉网处理,即便漏了一两条泥鳅,对于北辽和南晋之间的局势也形成不了多大改变。

    但是为什么宋官子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来两浙路,而且还是在汴梁政局敏感的时期。事情越想越不对劲,等到从聚福楼那边买到消息之后,裴朝阳才意识到宋官子的目标可能根本不在几个南下的死士身上,而是其他的打算,或许出入杭州城的马车才是最终的目标。

    他换好一身常服,将广陵水师必备的机弩拉紧了弓弦。此时南下的胡人已经是瓮中捉鳖,只要在杭州城外的林设伏拦下那辆半夜出没的白色马车,所有的真相都会水落石出。

    整理好衣服之后转身出门,他神情凝重的望向院子里黑压压的人头。

    无一例外的神情肃穆,双目精芒有神,腰上挎着锋利的雁翎刀,一看就知道是军队中出来的精锐士卒。

    裴朝阳是背着淮津南动手,钦点了五十多名武卒营的精锐,已经在庭院里整装待发。

    副官走上前,把调令牌递给他。裴朝阳接过副官手中的调令金牌,沉声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年纪不大的副官点点头,凑到他面前低声说道,“都已经准备好了,一切都依照大人所言摆布,第一批二十人在林埋伏好了,等马车一出现立刻动手。第二批在五百步之外的小山丘上待命,作为增援。就算十几个胡人身手再好,也拦不住武卒营专破辽人的长枪和连弩。”

    “好。”

    城府深沉的裴朝阳已经盘算好一切,宋官子的目标应该是马车里的秘密。这次行动是先斩后奏,如果自己能提前一步拿下马车,淮津南反而能掌握主动权,让姓宋的失了先机,之后无论他想再动什么心思,也没机会了。

    裴朝阳没向淮津南直接汇报此事,也是怕走漏风声。

    “行动。”

    铁靴的脚步声窸窣,钢铁和坚硬的青石板接触,发出了铿锵的金属声响,整齐有序。士卒的右手摁住刀柄,准备好随时出鞘。

    月光悄悄爬上柳梢头,惨淡如同披挂在枝丫间的银钩,披甲的士卒融入了黑暗的夜色,向杭州城外的林奔袭而去。

    铁衣凉如水,月色满弓刀。

    青衣巷里人烟罕迹,只有一匹马不耐烦的踢踏着青石板砖,马蹄铁与地面碰触,发出铿锵的声响。

    夜风混合着战马的嘶鸣,卷入原本无声的夜幕之中。

    府邸门前停着一辆没有任何装饰的马车,懒散的马车夫斜坐着,左脚膝盖弯曲放在马车上,撑着下巴,另一只脚与地面悬空,摇摇晃晃,嘴里还不停骂骂咧咧,门内之人等的让他有些不耐烦。

    “赶紧走啦,一个大男人磨磨蹭蹭的。”

    马车夫见他还在庭院里磨蹭,不禁板着脸多说了几句。

    陈仲卿手中挎着一个包裹走出来,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略微的说了几句失礼。马车夫不想多费口舌,只是催促他尽快上车,嘴里念叨着客人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

    宴会开始之前陈仲卿得去见一下那位传说中的叶国柱,不过这一切都是宋官子安排的障眼法。

    态度倨傲马车夫是花钱请来的,如果不是看在一两银子的份上,他懒得接下这种活。

    陈仲卿掀开帘子坐进去不算宽敞的车厢,然后小声的说道,“走吧。”

    老贾站在门边看着马车远去,心中叹息了一声,随即重重的好门,背上木匣子转身离开。

    车厢内有些颠簸,陈仲卿坐在里面手却没有半点空闲,他解开了包裹,看着里面的东西会心一笑,然后开始忙碌了起来。

    马车夫只听到一层之隔的车帘内传来声响,却又不好回头询问对方在干什么,只好沉默无声,挥鞭让马跑的更快,早点领到赏钱。

    刚转过巷角,往宅院走去,还没走完一段路,便听到车帘内的人开口说话。

    “停车,先等下。”

    前进的车轮声突然中断,片刻钟之后才重新恢复。

    深巷之中,四五柄锋利的弯刀等待着马车身影的出现,街道的转角处,排成一列的死士握紧了手中的弯刀,听着马蹄声由远而近,屏气凝神。

    陈仲卿是他们刺杀叶黄巢的关键。这批胡人死士能南下深入到南晋的腹地,背后肯定有一位军师坐阵充当主心骨的角色。杭州的宴会设局太明显,并没有引起他们的兴趣,反而对马车里的年轻人虎视眈眈。摆酒是鸿门宴,马车里的年轻人才是寻找叶黄巢下落的关键。

    只要抓住他,顺蔓摸瓜就能找出叶黄巢的下落,再加上对方只有一人,此时便是下手的最好机会。

    马蹄声越来越近,左耳几乎能听到马在奔跑时的嘶鸣声。

    马车夫吹着口哨,心里还惦记着等下就能领到的那份赏钱,不禁加快了速度。早点跑完这一趟,领了钱好回去再喝一壶酒。当马车快要走出漫长的深巷时,突然从角落窜出鬼魅般的黑影,一轮闪烁寒光的弯月在手中挥舞,马车夫还没喊出一声,锋利的刀刃如同镶嵌入皮肤的鹰爪,刺穿他的胸膛,手掌一抖,将温热的鲜血从伤口内喷洒而出。

    他吐了一口血,染红了寂静的黑夜,胸膛不断的流淌鲜血,从胸口到腹腔,扯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猩红从这道伤口里喷涌而出,收不住劲。

    马车夫表情痛苦捂着胸口,摇摇欲坠的从马车上倒了下去,刺杀的死士伸出手托住他的身体,然后缓缓的放在地面,没有发出半点声响。随即回过头,对身后几人点点头。

    其他人握紧了刀,准备随时出手。

    深巷里一片寂静。

    车厢内的人似乎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包围,身处险境。

    最先踩上去的死士缓缓的掀起车帘,手中握紧弯刀准备随时出手,不过当他完全掀起的那一刻,突然瞪大了眼睛。

    里面空无一人。

    仅有一把固定好的弩箭,对准了他的脸。

    树上的寒鸦拍翅而起,飞往远处。

    原本系在车帘一角的细绳就被绷紧,在他的手撩起车帘之后,机弩的扳机立刻被扣下,绷紧的弦猛然一松,固定的弩箭瞬间射出。

    弩箭在不足三尺距离内,朝着死士射了过去,根本来不及抽刀回防。

    当着所有人的面,弩箭正中眉心,死士人仰马翻,整个人往后倒直接摔在地上,气绝身亡。临死之前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见到这一幕,其余的人面面相觑。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失声喊道,“糟了,我们被算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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