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她喊,也连忙翻进里面,只见沈喻带着白手套,手里拿着一块碎裂的白色石板。

    她把石板递过来,我拿起一看,发现这并不是石板,而是一块被砸碎的长方形玉板,板面还镌刻着字,因为上面丢失,所以只能看到下面的“王之笏”三个残字。

    这敢情是块笏板。

    所谓笏板,就是古代大臣们上朝时手持的东西。它一方面标明官员身份,另一方面可以用来随手记一些重要事情。

    慢慢到了后来,笏板就成了大臣们穿正规朝服所用的必要配件,所以礼仪的意味更大了一些。

    再到后来,王公贵族死后,一般也要穿生前或者死后赏赐的朝服下葬,所以笏板有时候也在配饰之内。

    林瑛和小余他们之前发现的两个疑冢,里面并没有什么笏板,但这个黑棺里却有——难道这里面下葬的人是真正的鹿丘王不成?

    我心里忽然一颤,如果这里面是鹿丘王,那他又何必将自己活封棺中,受这千重苦难?

    但如果不是鹿丘王,这笏板又作何解释?

    我打着电筒,在死者随身器物里详细翻找。果然,他穿戴的衣服虽然朽烂,但仔细看去,样样都不是常人用度——我没有见过别的疑冢,可单凭这个来看,此人应该就是鹿丘王本尊无疑!

    明清时候,风水之学正盛,各种阴宅流派也层出不穷,不过大部分流派理念比较端正,寻龙点穴以平安向吉为主。

    所谓向吉,就是趋利避害,所谓平安,就是不损害自己,不伤害他人——即使是大吉大利的墓穴,也讲究平安渐发,就是慢慢积气成脉,用几代人,甚至十几代、几十代人的时间去将墓穴的潜力激发出来。

    当然,也有一种赚快钱的流派,他们只注重解决现实的问题,给人立竿见影的感受,但这种往往是剜肉补疮,按下葫芦浮起瓢,解决了一个小问题,却埋下太多隐患。

    举例来说,许多开国君主,往往是一人位登尊九,但全家遭殃,死个精光,或者一人成功,后代断绝——用科学的话来说,就是质量和能量都是守恒的——物体如此,人事也是如此。有所获得,就必定有所失去,一个人不可能处处占到便宜。

    但话说回来,还有一种激活墓穴“速发”的办法,那就是所谓的“活葬”,就是在墓主人未死的时候直接埋了,然后至亲们享受风水红利。

    鹿丘王是不是这种活葬的情况呢?

    毕竟明朝的藩王,表面上衣食富足,吃喝玩乐,鱼肉乡里,在封国之内可以为所欲为,但实际上,他们也有痛苦不堪的地方。

    他们的活动范围,往往只局限在小小的王府之内,而且地方上虽然尊崇他们,但他们并没有任何权利。

    说白了,如果藩王跟皇帝关系好,那地方官还能高看你一言;如果关系差,地方官没准时常还上到奏折,给你点点儿眼药水呢。

    所以如果藩王们想有所作为,那自然就是摆脱被动地位,将来能够“入继大统”。

    明朝入继大统的藩王并不多——太宗朱棣是武力夺权,代宗朱祁钰是国难当头被拥立,世宗朱厚熜是因为伯父绝嗣。

    穆宗朱载垕实际上已经成了皇室独苗,但因为父皇迷信,就是不立他当太子,所以算顶着藩王名义继位。

    至于最后一个成为皇帝的藩王,那就是自缢煤山的崇祯皇帝了。

    所以,明朝一代,藩王虽多,但被管控得相当严格,他们无兵无权,有时候还要受地方官的气,朝廷把他们当猪养,他别说造反的能力,连造反的心都没了。

    当然也有不服气想夺得大位的,比如明宣宗的叔叔朱高燧,还有在《唐伯虎点秋香》里被黑成炭的宁王朱宸濠。他们都曾经揭竿而起,然后很快被镇压。

    这样看来,明朝的藩王要想翻身,等着正统一支绝嗣不太可能,想起兵造反也不太现实。所以,弄点厌胜之术,搞点巫蛊之道,或许就是唯一的出路了。

    鹿丘王属于淮王一系,而且是哥哥淮王帮他力争来的一个郡王王位,如果按照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来理解,他被哥哥淮王逼迫入墓活发也不是没有可能。

    因为在晚明时期,淮王一系还真有人差点儿当了皇帝。

    我给沈喻这样一解释,她也表示认可。

    “很有可能。这个墓穴看上去葬的是鹿丘王,但说不定是那个隗老鲲帮了淮王,先把自己弟弟封王,然后再让鹿丘假死,最后葬在这里,让子孙后代大吉大利——要是这样的话,那个隗老鲲做得也够绝的。”

    “可不是嘛。”

    “你了解这个人的轶事吗?他这样做图的是什么?图钱?他独自一人漂泊江湖,要那么多钱有何用?”沈喻问道。

    末了她还慨叹一句,“最近案子难查,就是因为动机难找,你说,无脸男搞七捻三地杀人,又是为了什么?为了凑足‘十恶’?”

    “总会接近他们的目的的。”我边说,边在鹿丘王身体使劲跳了几下。

    “你在干什么?”沈喻盯着我说。

    “找找出口啊——林瑛他们不就是在棺材里跳舞,最后就“轰隆”一声踩空掉下去吗?”

    “那你试试看吧。”沈喻又打开手电,她沿着棺内仔仔细细查了一遍,最后失望地说,“里面根本就没有机关。”

    “我也是,脚踝都跳疼了,人还在里头没漏下去呢。”我说。

    “难道这里没有通道?”沈喻自言自语地说。

    我俩正在折腾,忽然隐约听见远处有什么动静。

    棺台上被探照灯照得甑明瓦亮,远处如果有人,必定能看清这里。但那个人是敌是友,我们并不知道。

    “如果是队友,你喊一声,他就会回你,如果不是,他做贼心虚,肯定不敢回答。”沈喻提醒我说。

    我点点头,气沉丹田朝那边喊了一句。

    “谁?林瑛还是小余?”

    远处都被层层叠叠的石柱挡住视线,我无法看过去,但对方也没有回应。

    一切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沉寂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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